第39章 考验
成蛟今日换上了最好看的墨蓝色华衣，又在铜镜前来来回回照了三次，询问身边的人自己这样子可好，待得到满意的答复之后才上了马车，一路去往应侯府。
吕梓涵怎么会请他呢？王兄此刻正在章台宫，她单独请他要做什么？
脸上不自觉浮起笑意，可一想到对方的个性和从小到大的表现，成蛟的笑就又变成了不安……她不会是想坑他吧？
“你平日里得闲的时候都做什么？”吕歌一身白衣，上有乌墨点松鹤，悠闲的漫步在这曾经被吕不韦细心修剪过的花园之中。
“你问这个做什么？”成蛟维持着最后的警惕心，不断的警告自己，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怀好心。
“因为我想关心你，如果不是因为我不够关心你在旧韩国你也不会受伤。”她说着，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目光流露出些许歉意。
她总是这样的，和王兄的威严相比，她总是好像崭露过多的柔情，王兄希望所有人都敬畏他，怕他，可她却能让所有人都爱她喜欢她，最可怕的是她说的都是真的，这是她的真心话。
成蛟知道，在世上其实没有多少人真的关心他，王兄算一个，吕梓涵也算一个，“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没当心中了那群歹人的奸计，不过幸好是我中了，要是王兄……”
之后他们又聊了几句，都是一些没什么意义的对话，成蛟觉得对吕歌而言没什么意义，他说了他新得了一匹宝马，他说了他很喜欢一种茶叶，却被王兄批评奢靡……她听着，偶尔带着笑，回他几句。
不知不觉到了黄昏，他也顺理成章的在这里用了晚膳。
“成蛟你好像都没怎么变过。”席间不知为何，吕歌突的起头，含笑的说了这么一句，语气似乎十分感慨。
“你也没怎么变。”成蛟偶尔会想起小时候，想到的大多是愉快的回忆，无论是记忆中还是此刻的现实，吕歌一直没有变。
“因为我现在的样子我很喜欢，我觉得很好，所以我才不会变。”她又说着那种与常人不同的话，她坚信自己现在已经是自己最好的样子，于是别人也会相信她就是最好的。
一切都很和平，一切都很美好，一切都正常的诡异，唯一的意外插曲，就是一直跟在吕梓涵身边的赵高和栗，今日晚傍晚见到他，好像十分恐慌。
这有什么可恐慌的，他和吕梓涵怎么说也是从小到大的交情，赵高和栗也不是跟在吕梓涵身边一年两年了，看到他来府上做客，有什么好惊讶的？
难道就因为他不是王兄，所以被单独请过来又不聊什么国家大事就显得很奇异吗？
心中略有不平，不过好在离开之前，吕歌有出言邀请他明日继续来，她还说让他不要告诉王兄，她怎么变笨了，这种事怎么逃得过手眼通天的王兄的眼睛，不过既然她这么说，他会答应的……
赵高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但他又没有一般有能力的人该有的傲气，这就使他成为一个细心且贴心的人，只不过他贴心的对象只有他的主子。
他知道每一季每一月每一天吕歌该穿什么样的衣服配什么样的首饰，他知道整个侯府的月支收入，他精通礼仪法律，还有各种比较偏门的技能，你将他随便安插在整个侯府任何一个职位上，他都能做得很好。
简单来说，如果栗带给吕歌的是精神上的愉悦和贴心的话，那么赵高就完全是物质生活上的完美手下，但再完美的手下，当听说自己的主子即将参与到谋朝篡位的事业中之后，依旧很难缓过神来。
“……就是这样，赵高你说我们怎么办啊？”栗脸上带着些无措，她以为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可仍然低估了。
过了很久，具体却也不知道多久，栗不停的催促着赵高。
“你别不说话呀，你平时主意不是很多的吗？”
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承担恐惧，然后想办法通过什么方式比如说分享给他人来缓解恐惧，另一种是直面并且打败恐惧。
赵高喜欢给人制造恐惧，天性中的恶让他喜欢把人变成那种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他喜欢看着别人跪着哀求他，在他手下瑟瑟发抖的样子，可他总被自家小姐，此生唯一一个让他产生迷恋感觉的女人制造的恐惧给了笼罩着，他已经被折磨的有些习惯，甚至开始利用这种恐惧了。
他先不去想吕歌这个绝不失败的女人会成功还是失败，他首先在想这个秘密这个事情能给他带来什么机会，然后摆在眼前的就是一个想法。
赵高看着仍然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事栗，他想杀了她。
此刻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好的时机能够干掉面前这个他一直看不顺眼的出尽风头的傻瓜呢？
这么重要的事就不应该给蠢货知道，杀了她，免得走漏风声……真是个好机会。
可惜这个想法出现不过片刻，便被他自己打消了，因为风险太大了，他不能去考验他琢磨不透的自家小姐的心，那简直是天下一等一的蠢事。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有些艰涩，他知道这种反应为什么出现是因为恐惧是因为激动，然后影响到了他的身体，他的喉咙变干，他的舌头变硬，他不那么从容了。
栗不知道自己刚逃过一劫，她似乎是想脱口而出说什么，可她却稍稍停顿答：“我是不知道怎么办才来找你的，你平常主意最多嘛，又是小姐很信任的人。”
赵高半眯起眼睛，修长的苍白的指节微微弯曲，他的声音夹杂着危险的气息，就像是一只毒蛇伸出信子在你的脸上轻舔一口一般，令人不寒而栗：“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信任我，真叫高……受宠若惊。”
“那么，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这个容易轻信别人的蠢货，到底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没有，这事我除了你谁都没说。”栗激动地反驳着，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浑身一颤，有些迟疑的开口道：“你们习武之人是不是耳力出众……当时为小姐驾车的那个车夫……”
栗本来不应该记得这种小事，不应该把注意力关注在车夫身上的，但是她记得当时小姐要离开紫兰轩时，那车夫一开始还不走，是小姐再三催促，也可能是马车外的大王点头了，车夫这才驾车的。
要是那个车夫知道了……她开始慌张起来，胡乱的解释起来，赵高听的也心惊，他的脸色越加惨白，这种可以把九族全都拖出去砍了的大罪被一个并不完全服从命令的人知道了，会是什么下场？
求生的本能让赵高知道他最好的自保方法就是在那个车夫行动之前就率先赶往咸阳王宫，向嬴政投诚，说出他此刻知道的一切事情，就算晚了一步也没关系，只要把命保住就好了，只要把命保住了，就算再难，也可以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没有一个君王会原谅这种事情，无论他多深爱那个女人，嬴政是个足够出色的君王，所以他不会留情的。
赵高不在理会面前慌张的栗，他转头就要朝咸阳王宫的方向走，只是刚踏出一步他就停住了。
她会活下来吗？不会的，她会一无所有，变成一个失败者。
失败者的下场是什么样的？在隐巷长大的赵高，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赵高，我们该怎么办啊？你说话呀！”栗慌乱的询问着，突然就像电光一闪，她想到了什么，“我们去杀了那个人吧，去杀了他就好了！”
她刚说完这话，面前已无赵高的身影，他去哪儿了？
是去咸阳王宫还是去杀人了？
……
赵高是在吕歌和成蛟说话说的还很开心的时候回来的，他依旧是那一身深红色的打扮，苍白的脸，却没有笑容，他缓缓地站到了她的身后，尽到了自己该尽的职务。
栗也回来了，她的脸色也很苍白，三魂不见了七魄，恍恍惚惚的站在一边，当她看成蛟的时候整个人几乎要栽倒在地，谋反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出现了，小姐开始实施了吗？
不可以，不行的，必须逃，她和赵高赶过去的时候，那个车夫已经不见了……
送走了长安君，吕歌带着两个人就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刚踏进房门，一转头就看见栗流下了眼泪，整个人先是一愣，然后慌忙的替她擦眼泪，“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难处与我说就是了，何必流眼泪呢？”
说完免不了怀疑的看向赵高，“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赵高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请罪解释反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我们去赵国吧。”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让吕歌彻底的愣住了。
“我和小姐一起去，去哪里都可以。”栗一边哭着一边说着，好像很担心自己被抛下一样。
要舍弃这里的荣华富贵，舍弃自己的情人，舍弃安稳的一切，抛弃自己的故乡，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关系的，只要有自己最重要的人在就好了。
吕歌很快明白这两个人在说什么了，然后她就忍不住乐了：“哈哈哈……你们俩想到哪里去了？这次可不是我故意的，是你们俩自己想歪了。”
赵高和栗的反应终于达到了同步，他俩都是一愣。
“没想到你还能记得那个称呼，你的记性怎么总好在不该好的地方上看，把你自己给吓的。”吕歌笑着为栗擦又流出来的眼泪，又转头对呆愣的赵高道：“我以为在你知道我让栗告诉你这件事之后就应该能猜出我想干什么，你变笨了。”
赵高神情一变，低头看向还在发呆的栗，这么重要的事，这个家伙竟然撒谎，还真是被阴了一把。
“我这么说是害怕赵高会告密，如果赵高告密了，我就向大王说是我胡说八道的，和小姐无关，如果真的是小姐说的，又怎么会让我这个嘴巴不严实的丫头随便告诉别人……没想到是自作聪明。”栗一向是以吕歌的利益为先提的，此番也是情有可原。
“没事，栗是好心，能这么想要牺牲自己保全我很让我感动。”吕歌柔声安抚着，又用一贯温柔的话语诉说着大事。
“我知道那个人会告密，他会走进咸阳王宫向阿政诉说着我的阴谋，阿政会杀了那个人，他会说我绝对不会遗漏这么大的纰漏，他心里终究会对我有所怀疑，但是他会说他相信我……”
她缓缓诉说着就像是讲着一个美好的故事一样，她是故事的编造者，马车里的对话，今日的请客……她将所有人的反应预料到了。
如何才能让一个人，一个骄傲的总想着反败为胜的人不再执着着他那愚蠢的征服欲？
简单，让他相信他面对的是一个他绝不可能战胜的人，当他连战斗的意志都提不起来的时候，他就绝不可能会有赢的那一天了。
为了防止孩子膨胀，为了让变化不极端，是时候该进行挫折教育了。
栗依旧听不太懂，但她却已明白自家小姐胜券在握，便安下心来，赵高听明白了，背后渗出一层冷汗，如果今天白天他真的跑去咸阳王宫告密了……他此刻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原因竟然还是因为栗瞒下来了一句话，一句重要的话，差一点他就被他一直瞧不起的蠢货给坑死了……
而这个可以害死他的权利，是吕歌给的，她真的没有预料到栗会改变他的说法吗？她是真的没有预料到他会想去告密吗？
他知道这是不该的，可他今天在白天已经做了一件违背他本性的事情，所以此刻他决定再违背一次，他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小姐有没有想过要考验我？”
小时候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她就出了一道死亡的考题。
“不会。”吕歌回答，她认真的专注的看着面前本来应该如毒物一般的男人，此刻却像是不安的受伤的动物一样，“我不会考验人性，因为人性经不起考验。”
从来没有希望过又谈何失望。
赵高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心中说不出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就在他要走出大门的一瞬间，他又听到吕歌的一句话。
“如果真的有考验，从你在傍晚时站在我身后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通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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