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19
裴静顺嘴提到物证，只是望着萧然莫要沉溺于无谓的自责，至于物证是否存在，又能否找到，她心里也没底。
东西送了，人也安慰了，又闲谈两句，她起身离开。不过刚走到门边，就被萧然唤住了。
“裴姑娘，”她的声音与方才截然不同，含着几分惊诧，“这锦盒上的锁……”
竟忘了同她说这件事。
虽说金锁是谢南倾拽开的，但此时此刻，他人不在这里，据实以告的话，多少像在推脱。
于是裴静回身，眸带歉然：“昨夜擒了盗贼之后，我以为同萧大人的案子有关，就私自将锁拽开了，实在对不住。”
“拽开的？”萧然有些不相信，“离家前阿爹曾与我说，这锁乃赤金石煅铸，若无钥匙决计打不开。所以那些日子，我虽好奇里面装了什么，却从未想过用蛮力去破坏它。”
“……”难不成是谢南倾太厉害了？
“兴许是凑巧罢了，”锦盒里装的不过是本普普通通的账簿，萧成林却这般瞒着萧然，实在古怪。裴静犹豫再三，忍不住问，“当日，萧大人可还交代过什么？”
“并未，阿爹只是让我将它带去寺里。不过阿爹看出我很好奇，便答应待我从寺里归来，就拿钥匙将它打开，给我瞧瞧。”
可她在寺中，听到的是萧成林的死讯；回来，见到的是萧成林的棺椁。所以别说盒子里的东西了，就连钥匙……
“钥匙，你可见过？”
裴静只是抓住了脑中的灵光一闪，问上一嘴，竟不想那钥匙，当真藏着萧成林留下的深意。
萧府被朝廷清缴，旁的屋子大多已由刑部与大理寺封存，如今只剩下陈灵的正堂、萧然的屋子与些许下人房还可住人。
裴静虽拿着谢南倾的令牌，进出大门方便，但想撤去其他房门上的封条却并不容易。
想要进到旁的屋子里细查，还得谢南倾来办。
回到谢府，谢南倾没在，湖心凉亭是他回房或者去书房的必经之路，裴静便坐在那里等。
可等到用过晚膳，日薄西山，也没将人等回来。最后反倒被这夏夜里的凉风习习，细微虫鸣，勾起许多困意。
她打了个呵欠，用手撑着额头，强挺了片刻，终是没撑住睡了过去。
谢南倾回来时，远远地就看到了她。快步走近，才发现她睡得正香。
暖黄的烛光映照着她颊边淡淡的红晕，再往下是微微翘起的嘴角，勾起的是个颇为自豪的弧度。
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这般开怀。
谢南倾将身上的外袍脱下，轻轻地盖在她身上，又下意识地侧过身子，为她挡去乍起的凉风。
裴静就在这时悠悠醒转，不过眼皮些沉，她先将眼睛挑开一条缝，逆着微弱的烛光，看了半晌，才将眼前人看清。
“你回来了，”她深吸了口气，用手揉眼睛，“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等你等的都睡着了。”
等……他？
就是这般简单的两个字，让谢南倾结结实实地愣了愣。
十年来，在这座府邸里，从未有过一个等他归来的人，所以这里于他，唯一存在的意义，约莫就是个下榻落脚之地了。
裴静根本不知道，她无意间的一句抱怨，在谢南倾的心头掀起了多大的浪潮，又让他用去多少力气，才能将所有情绪一一压下。
“怎么了？”
她坐直身子，本想抬手在他眼前晃一晃，可刚一动，就觉有什么自肩头滑了下去，下意识去捞，掌心却不偏不倚地覆在了谢南倾的手背上。
分明是微凉的触感，却让她在一怔之后，宛若烫到了一般收回手。
谢南倾清咳一声，将外袍拿起，站直身子时，淡然的神色间已全不见方才的恍惚与动容。
只是心头仍有温热徘徊不去，让他忍不住道：“以后，我早些回来就是。”
“那倒也不必，我今日是有要事要同你说。你都不知晓，我在萧府发现了什么！”
裴静激动兮兮的表情与语气，到谢南倾那里宛若细沙入深井，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他只淡嗯了一声，矮身坐下时说了一句：“发现了什么。”
“……我当真发现了个惊天大秘密，你好歹配合配合我。”
谢南倾难得配合了一下：“说来听听。”
“……”
罢了，他一个刑狱官，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或许她的发现于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裴静从萧府回来之后，钥匙就一直放在手里攥着，此刻握成拳头的手慢慢展开，一把精致小巧的钥匙就躺在掌心里。
“这是那锦盒上小金锁的钥匙。”
谢南倾把钥匙拿过去，正瞥到她掌心的皮肤被印出的钥匙形状，他才恍然明白，这傻丫头是生怕钥匙丢了，一直攥着在等他。
“你……”
“如何，”裴静打断他，“看出什么了么？”
“不是金锁的钥匙。”
“大人果真好眼力。”
她夸了一句，然后又简单地将萧府发生的事给他讲了讲，最后道：“萧然儿时丢过一个非常喜欢的小物件，难过了许久，那时萧大人就同她说，重要的东西在用不到的时候，可以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日后若想找，也能有处可寻。这钥匙，是我在萧大人书房外的一棵老槐树下挖出来的，那是他和萧然藏重要东西的地方。”
“还有，”她着重强调，“在那棵树下，萧然往日藏的东西都不见了，就只剩下这一把钥匙，用崭新的红色荷包包着，一看便是刚藏下去不久的样子。”
萧成林将钥匙埋下去，或许也是希望有朝一日，它能被萧然翻出来罢。
“我在萧府试过，那金锁上的孔洞细小，这把钥匙根本塞不进去，而且你看，”裴静倾身过去，用指尖去戳钥匙，“它的顶端是十字菱花形状，与我们常见的钥匙都不同，可见它能开的锁，也是非同一般。”
“嗯。”
“所以，用那锁锁着的东西，才是萧成林留下的最重要的东西。”
“不错。”
“怎么样，”说到这里，裴静歪着脑袋，视线由下往上，盯着谢南倾，“我是不是也很聪明？”
四目相接，谢南倾先是看了她一会儿，继而又移开目光，垂眸间脸上扬起了一片笑意。
不过从裴静的角度看过去，他所有的神色都隐在了烛光暗淡处。
她撇嘴：“果然，想得寺卿大人一句夸奖还真难，天色不早，回房……”
发顶蓦地一沉，将裴静剩下的话全打断了去，她只能感受到谢南倾的手落在那里，一下一下，抚的轻柔又小心。
“是，”耳边，是他清冽的声音，“很聪明。”
裴静生在镖局，长在镖局，有看着她长大的镖师，亦有同她一起长大的，因着太相熟，她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是以大家都称兄道弟。像这种揉头发、拍肩膀的事简直是家常便饭，再正常不过。
可如今，同样是男子，这样的动作由谢南倾来做，偏就不正常了。
许是这夜风太过缠绵，或是他的眸光太过柔暖，以至于她的心莫名颤了一颤，连脸颊都窜上了几分热。
片刻后，裴静猛地直起身来，谢南倾似乎也才回神，就势收回手，五指聚拢垂在身侧。
“那个，”她开口道，“我回房了。”
没等他说话，抬脚就走，可走出两步，又因着想起件重要的事，不得不顿住：“五日眼看就到了，过期不候。”
还人情这种事，若谢南倾始终想不出来，她也不能一直留在京城。今夜将话挑明，也好过来日他说她言而无信，不守承诺。
“我已想好。”
裴静回身看他。
谢南倾却没说让她做什么，只是起身，缓步出了亭子：“明日萧然扶灵离京，你可去送？”
“自是要去。”
“她离开后，便告诉你。”
“……”
萧然离京，是想送萧成林的棺椁回老家桐林城，此去千里之遥，她一个姑娘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城门外，裴静拍着她的肩膀：“我还有些事要办，不能离京，你今日慢些赶路，待我将事办完就追上你，送你回去。”
萧然感激地笑了笑：“谢大人派了陶大人一路护送，程大哥也在，我不会有事的。”
听了她的话，裴静先是一个惊讶，陶潜可是谢南倾的贴身侍卫，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今日竟舍得让他去保护萧然，还真符合他这面冷心热的性子。
后来听到程挽英也陪她一同回去，裴静又是一个怔愣，愣过之后又觉确该如此。
她双手抱拳：“一路保重。”
程挽英要离开京城，似乎有许多事情要与谢南倾交代，他们二人自出城后就一直说个不停。
半晌过后，瞧出他们已说的差不多，裴静抬脚走过去：“程大哥，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谢南倾倒是有眼力，同程挽英点了下头就直接走开了。
确定她的话不会被人听到，她才开口：“程大哥，其实我很喜欢你。当年你失了记忆，我曾暗自欢喜过，觉得你想不起来也很好，这样就会一直留着青松镇，我就能同你在一起了。我还幻想过，到时你为镇子里的人看病，我随爹爹他们走镖，日子也能过得很不错。”
裴静怎么也没想到，这些曾经偷偷想一想都会脸红心跳的话，亲口说出来，情绪竟连半分起伏也没有。
她是当真放下了。
“裴姑娘，我……”
“别打断我，我说这些，不过是想有始有终，对得起自己罢了。但是你，”说到这里，她板起脸来，压低声音，“你对得起寻了你三年的萧姑娘么？三个月前，你分明已经恢复了记忆，怎么还能为美色所迷，看上那个京城来的小狐狸精呢！”
程挽英一脸懵：“小狐狸精？”
“别在这儿装傻充愣，我说的是谁你心里清楚。”裴静白他一眼，“不过后来小狐狸精甩了你，也算是对你的惩罚。如今见你对萧然这般上心，想来你也是回心转意了，旁的我就不再多说，以后你要好好待她，珍惜眼前人才是最紧要的。”
“……”程挽英的视线略过她，若有似无地向谢南倾的方向飘了飘，继而哭笑不得地说了句，“是，程某受教。”
送走萧然和程挽英，看着他们的身形消失在官道尽头，裴静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了无心事之后，竟然是这般的轻松与自在。
“现下你可以说了么？”她偏头看谢南倾，“还你人情，想让我做什么？”
“陶潜此番护送萧然与程挽英去桐林城，我身边缺了一个得力的人，”裴静看着他的薄唇开开合合，心头陡然泛起了一丝不太好的预感，“你，正合适。”
果然。
当日妙玄曾说过，她想在京城谋个职的事能成，如今，还真成了……
“不愿？”
她是不愿意，但是此时此刻说出来，不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了？
“多久？”
“陶潜回来之后，你随时都可离开。”
“可以，不过……”她有些担心，“你不会借机故意使唤我罢。”
“我是那样的人？”谢南倾唇角勾起了，转身往回走，轻快地声音顺着微风飘进了她的耳朵，“丫头，明日南绯回京，我无暇去接，你代我去南城门处接她。”
南绯，是谁？
裴静追上他，与他并肩走着：“我不认识她，如何接？”
“三个月前你们见过，或者我应该说，”谢南倾垂眸看她，眼中闪烁的光芒比鹰隼锐利，比日光耀目，“是送你腰牌的表妹，将程挽英带走的女子，你口中所谓的……小狐狸精。”
“！！！”
谢南倾原来什么都知道！
还有！小狐狸精竟然！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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