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9霍格莫德（二）
英国人都喜欢喝茶，就算是在巫师界，这一点也是可以确定的。
这是一种消遣，一种社交，也是一种放松的方式。大多数时间，普丽姆不会拒绝一壶好茶和抹上果酱的司康饼，在她的印象里，喝茶应该像针织一样惬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某种折磨人的酷刑。
自从坐下后，普丽姆的茶杯就没有从嘴边离开，她十分感谢这家茶馆提供的茶杯足够大，足以挡住她一部分的脸，好像这样就能变成一只把脑袋埋在土里的鸵鸟。
“这茶不错。”
埃迪放下杯子，笑了笑，他果然是第一个说话的。
普丽姆和西里斯都赞成地点头应和，但这阵说话声又很快归于平静，三人围绕着的小圆桌又只剩下了瓷器碰撞的清脆叮当。
在飘忽的视线之外，普丽姆用余光不自觉地打量着西里斯，他悠闲地靠着椅子，目光在普丽姆的侧脸上来回游走。
普丽姆瞪了过去，正好对上他蠢动的眼神，她对此再熟悉不过，这人一想到什么坏点子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她用眼神无声警告他，但却起到了反作用，西里斯轻咳了咳。
“所以，埃迪，你是怎么认识普丽姆的？”
埃迪得救似的长舒一口气，很显然他也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备受煎熬，西里斯能主动开启话题自然是最好不过。
“我也是合唱团的成员，但在这之前，在厨房见过几次。”埃迪笑说。
西里斯了然地点头，又问，“你们关系很好？”
“还有博恩斯先生。”普丽姆突然打断他的话，没有给埃迪回答的机会，她继续引开话题，“是博恩斯先生帮助我入学的，对了埃迪，他还好吗？”
“挺好的，神奇动物控制司很适合他。”埃迪说。
“听起来是个很有趣的部门。”西里斯又自然地接话，他拿起小银勺搅动茶水，“不过博恩斯先生在魔法部还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埃迪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魔法部是由一群尸位素餐的官员组成的无能机构，无意冒犯。”西里斯无所顾忌地说。
埃迪却没有生气，但他脸上的笑意在逐渐消散，“我想也不全是，至少它让目前的巫师社会能够正常运行。”
西里斯笑了下，“也是，至少他们的洗脑工作很成功。”
他的言外之意十分刺耳，普丽姆不得不用脚碰了一下西里斯的腿，谁知却被他的脚踝压了下去，一时竟然挣脱不开。
埃迪放下杯子，两只手臂放在桌上，认真地问，“你似乎很讨厌魔法部，西里斯。”
“我只是单纯地找不到喜欢的理由，别往心里去，伙计。”他面不改色地说。
埃迪慢慢解释道，“可魔法部存在的目的并不是要让人喜欢，如果它把时间花费在讨好民众上，那谁也不会去认真工作了。”
“我没说他们工作不认真。”西里斯摆摆手，“你看，在掩盖事实上，这些部员的工作的确十分出色。”
普丽姆动了动腿，她伸出的那只脚还卡在西里斯的脚踝之间，她每次想有什么动作，西里斯就会加固这个钳制的姿势，好像在和她较劲。
“恕我不能赞同你的想法。”埃迪严肃了起来，“如果你指的是西南部发生的那起所谓的袭击麻瓜事件，调查员们已经给出了全部的调查过程，这的确和那些纯血主义活动无关。”
埃迪提到的这件事前几天在巫师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动，英格兰西南部的一处渔业城镇突然发生爆炸事件，死了不少麻瓜，可疑的是，就在爆炸发生的几天前，那里正巧爆发了一起由纯血巫师组织的游行。
西里斯讥讽道，“渔业城镇发生工厂爆炸，麻瓜世界还真是没有道理，预言家日报给出的理由确实很有说服力。”
“你在暗指什么？”
“我想你是个聪明人，埃迪。”西里斯正色道，“亲爱的詹肯斯部长为了维护社会治安的确做出了不少贡献，但一味地掩盖这些真相并不代表恐怖事件没有发生，她会拖着整个巫师界陷入一种自欺欺人的和平之中，如果战争真的到来，把头埋在沙子下可不是保命的最好方式。”
“那让民众陷入无谓的恐慌难道就是好办法了？”埃迪反问。
西里斯冷哼，“总比被蒙在鼓里要好得多，所有人都有权知道真相，再说了，勇敢的人自会直面问题，只有懦夫才会逃避。”
埃迪无奈地摇头，“不是所有人都是格兰芬多，西里斯。”
“我知道。”西里斯淡淡地笑了下，“所以你才是赫奇帕奇。”
“西里斯！”
普丽姆把杯子摔在桌上，撞出了半杯茶水，她被烫了一下，疼得直吸冷气。
这一突发的事故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西里斯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拿过餐布给普丽姆擦干净，同时用一个飞来咒召来隔壁桌上的冰桶，然后把她的手插进冰块中，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把对面的埃迪都看愣了。
手背上的皮肤冷热交加，让普丽姆身后浮起一层虚汗，但她还没忘记西里斯刚才的冒犯。
“对不起，埃迪，他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只是闲聊而已。”埃迪笑着摆手，又关切地问，“比起这个，你没事吧？”
“我没事。”
“那就好，我想我该去找我的朋友们了。”埃迪拿起椅子上的外套，站了起来，“遇到你很开心，普丽姆，我们合唱团见，还有……”
他看向了西里斯，脸上依旧带着和善的笑容，“愉快的谈话，值得思考，认识你也很高兴，西里斯。”
“我也是，埃迪。”西里斯赞赏地点头，目送他离开。
门上的挂铃哗啦啦一阵响，埃迪走出了茶馆，小圆桌旁剩下的两个人陷入了某种沉默之中。
“松开我的脚。”普丽姆冷声说。
西里斯倒是没再继续较劲了，察觉到那股怪力消失，普丽姆起身就要离开，却被西里斯一把按了回去。
他拿着普丽姆发红的左手，又将其插进冰桶里，“不想留疤就老实坐一会儿，冒失鬼。”
普丽姆憋闷地看着西里斯，发现他还是那副无辜的模样，可一想到他救了自己的手，她又不忍心发火。
她耐下心来，闷闷地说，“你为什么那样和埃迪说话？他对你又没敌意。”
“怎么？你心疼他了？”他怪声怪气地问。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你对赫奇帕奇可没意见，你明明就是故意那样说的。”
西里斯不服气地别过脸，倒是没有继续说话，普丽姆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这个埃迪·博恩斯……”他缓缓开口，试探性地问，“你似乎很喜欢他？”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我都说了只是合唱团的朋友。”
“朋友？”西里斯转过脸，“他是朋友吗？”
普丽姆不满地撇嘴，“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除了你们以外我不能有其他朋友吗？”
“当然不行。”西里斯的语气好像在说一件人尽皆知的事情，“你可不喜欢陌生人，而且你只认识我们几个。”
“埃迪不是陌生人，我都快认识他两年了。”普丽姆反驳道，“再说你也只有四个朋友，你没资格说我。”
被质疑的西里斯拉长了脸，“我也有你们之外的其他朋友好吗？”
“你能说出一个名字，我立刻当众表演倒立。”普丽姆眯起眼睛。
“海……”
“我们都认识海格。”
“雷古……”
“那是你弟弟。”
西里斯的眼睛转向了一旁的报刊架，不假思索地说道，“达摩克里斯·金克斯，我们认识好久了。”
普丽姆回头看了一眼，“你只是把预言家日报上出现的两个名字合在了一起。”
“真是巧了！”
西里斯开朗又惊喜地笑着，还在硬撑。
面对他不知悔改的态度，普丽姆愁得叹气又皱眉。感到已经不疼了之后，她擦干了手，提起袋子就走了出去，西里斯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此时，外面的雾已经完全散去，但厚重的云层还是遮挡住了所有的日光，三五成群的学生陆续走过，普丽姆这才发现刚才遇见西里斯时，他竟然是一个人。
普丽姆想起刚才在尖叫棚屋听到的话，手指不安地动来动去，她小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詹姆他们呢？”
“詹姆和彼得在酒吧，我出来透透气，莱姆斯去尖——”
“去哪儿了？”
西里斯面不改色地说道，“我不知道，应该还在酒吧。”
普丽姆并不能从他的反应中搜寻到任何信息，她在心里打鼓，也不敢让猜想往一个她不愿意接受的方向走去。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的街道，她甚至开始怀疑刚才偷听到的那番对话是不是真的。
街角处的一个挂钟走到了整点，响了几下，声音好像敲在她的神经上。
和莉莉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普丽姆想去服装店和她们汇合。这时户外起了风，只穿了一件单衣的西里斯冷得吸了吸鼻子，普丽姆见状，本想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留给他，但他的下一句话却让普丽姆停下了动作。
“我猜对了是不是？”他问。
“猜什么？”
西里斯肯定地说，“我说你受不了和伊万斯她们一起逛街，你果然就逃出来了。”
“我只是出来透透气，许你出来透气就不许我出来吗？”
普丽姆才不会承认西里斯是对的，她早在心里把这人骂了一遍。
“我出来可是有原因的。”
“干嘛？”
西里斯抱着手臂，脸上写满了知晓一切的得意。
“来看看我猜的对不对，看来我不止猜对了，还有意外收获，比如认识了你的新朋友，可爱的埃迪·博恩斯。”
“你就这么无聊吗？看到我的行动都在你的预料之内，你很有成就感？”普丽姆咬牙说道。
西里斯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然后搭上了普丽姆的肩膀，大咧咧地将一半的重量压在她身上。
“罗茜，你心里其实很清楚，还是跟我一起玩更开心，是不是？”
他的自以为是在某种程度上的确戳中了普丽姆心里的想法，但这种完全肯定的高傲态度却在隐约向普丽姆传送一个信息——你除了我谁也不喜欢，还是别做无用的努力了。
她不明白，自己仅仅是和室友们走得近了一些，西里斯为什么就要否定她与其他人建立友谊的机会，就算她和莉莉所热爱的事物不同，这也并不代表她不喜欢和莉莉相处。
他的刻薄和傲慢在这一刻终于惹怒了普丽姆。
“你看我现在是开心的样子吗？”
普丽姆拍开他的手，从他的胳膊下钻了出来，仰头直视他。
看到她好像真的生气了，西里斯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不解地问，“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很正常。”普丽姆压着声音说，“我倒是想问问你怎么了？从早上开始你就在针对莉莉她们，你对我的室友有什么意见吗？”
她这幅架势像极了护崽的母狮子，这句话更是把西里斯推到了一个圈子外，他第一次在普丽姆的话里听到这种有距离感的字眼。
她从前可没有站在任何人的那一边，除了自己这边。
一股莫名的火气充斥在西里斯胸口，他不悦地抿着嘴，面对普丽姆的质问半天也说不出什么话。因为他确实对伊万斯她们没有任何意见，他也根本不在乎任何多余的人，令他恼火的是普丽姆的态度。
他短促地笑了一下，冷淡极了，“你知道吗？事实上我根本没兴趣关注你的室友，你和谁交友是你的自由，我说了，随你开心。”
“那你这种态度又是什么意思？”普丽姆烦躁地问。
“什么态度？”
“这种，这……”她想不出确切的词语来描述，手指在半空晃来晃去，也不知道该指哪里。
“你为什么这么在乎我的态度？”西里斯反问，“我都说了这和我没关系，我是支持还是反对还是冷嘲热讽，你都不应该在乎，也不应该被我的态度影响，除非你做不到这一点。”
他似乎在挑衅自己的忍耐力似的，话语中带着刻意的火药味，普丽姆能感到他性格中那些咄咄逼人的尖刺正在往外冒，但她不明白是什么催化了这一点。
气极之下，她反倒能平静地发问。
“西里斯，你明知道这些话会让我生气，为什么还要这样说？”
他怔了怔，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灰色的眼睛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一下又变回了那个普丽姆所熟悉的人，但也只有一刻。
“不聊这个了，换个话题怎么样？”
他又笑了，笑得很爽快，但却不是平时那种富有感染力的笑，而是一种故意做出的表象。西里斯没有意识到，他此刻的行为正符合他刚才所批判的——逃避和掩饰。
普丽姆心里的愤怒已经微不可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阴郁的，名为难过的情绪。
她不喜欢这样的西里斯，她宁愿这个人冷脸发怪脾气也不想看他假笑。普丽姆能感到有什么事在困扰着西里斯，那件事在让他的心情一点点地变差。
现在的她不顾上生气和伤心，只是担心。
“发生了什么吗？让你不开心。”她轻声问。
西里斯静默片刻，冷风吹乱的发梢遮挡住了眼睛，他没有直视普丽姆，而是仰头看向了远处的街角，下颚显出冷硬的线条。
“没什么，我想你该去找伊万斯她们了。”他用轻快的语气说。
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普丽姆知道自己再问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她不由得吞咽了一下来减轻嗓间的苦涩，尽管一个声音在心里驱使普丽姆去揭破西里斯的伪装，去继续刚才的那个话题，可她却鬼使神差地接受了现在的情况。
“给你。”普丽姆把手里的围巾扔在西里斯胸口，责怪道，“都什么季节了还穿这么少。”
西里斯摩挲着还有温度的布料，然后把围巾随便搭在脖子上，领口被遮住后，的确暖和了不少。
“谢了。”
在沉默中伫立许久，谁也没有继续讲话，他们飘散的视线总是能在某一点撞在一起，然后又快速躲开。终于还是普丽姆注意到了时间，她看了眼西里斯，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却合上了嘴，转身离开。
这次西里斯没有跟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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