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初识
西扶柳做了一个梦，但又像真实发生过的。
那是一个暗无天日的时代，她初初化形，柔弱的外表看起来格外好欺负，所以不管是人是妖是鬼是魔见了她都想要欺负欺负她。
她几次三番差点被侵犯，当然，那时她那时不懂那些，只是凭本能识别到危险，奋力反抗的结果是两败俱伤，她拖着受伤的躯体躲在暗处默默忍受那一阵一阵的痛苦，熬过之后，便有从暗处走出来，再次启程，漫无目的去往一个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
她也挨过许多打，甚至被抓住过，毫无尊严关在笼中，皮鞭无情抽在身上，在她雪白的皮毛落下道道血痕。
奄奄一息时，她不甘如此葬送生命，求生的本能让她增添许多力量，她逃脱那牢笼，此后便是新生。
她吸取每一次打斗的经验教训，在无数次生死搏斗间悟出属于自己的修炼之道，短短百来年，她从一个柔弱道人尽可欺的雏妖变成能独当一面的小妖。
慢慢的，逐渐有别的势力想拉她入伙，出于好奇，她加入了。
却原来不过是成群结队去欺负像她当初那样的弱者，毫无道义夺取资源，扩张版图。
她不觉此道是她所想，便退出了。
但那些弱者也不愿接纳她，同她一处。
弱者希望靠妥协和顺从寻求生机，但她杀过太多妖魔，所以，纵然她救过一些弱者的命，他们仍然不愿意接纳她。
起先，她无助彷徨，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后来便释然了，她从来都是单打独斗，踽踽独行的，不照样还顽强活着。
她以为她一直不会需要同伴，直到有一天，她在一座破败的黑森林遇上一群狼妖。
狼妖围攻的不止她。
还有一个人。
一个男人。
看样子是个人类修士，一身染血青衣承托得他如松如竹。
其实她对人类的长相只有高矮胖瘦的认识，凡人的五官对她而言相差无几，所以她看不出凡人长相的好坏来，甚至无法记住某一个特定人的相貌。
但这个男人不一样，他又一双极漂亮的眼睛，跟她所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同妖魔也不一样。
他的眼睛如海似星辰，包罗万象。
从他眼睛里能见到许多东西，唯独没有其他人眼里那种自私和戾气。
何况，许是他前一战受伤了，右边眉骨上有两道又细又深的抓痕，血痂红线一般，为他那张白净的脸平添了几分粗犷之感，显得格外矛盾。
她一眼就记住了他的相貌。
她与这位人类修士对视一眼，从他眼中看到与自己结盟的意愿。
她欣然应允，化身成虎与他背向而立。
狼妖越聚越多，且都是些道行不浅的狼妖，不知是为了对付她还是为了杀掉他。
但无论它们的对象是谁，对她二人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仁慈。
两人联手自然比单打独斗来得轻松些，但狼妖的数量太多了，一波被打倒又有另一波冲上来，森林外陆续还有狼群奔来。
她觉得自己可能会命丧此地，与这位人类修士一起。
直至最后，她只觉自己的思绪越发麻木，反应慢了许多，全凭本能在闪避杀伐。
但还有几头狼妖在一旁虎视眈眈，她身前已伤痕累累，连脸都花了。
狼妖飞速掠来，利爪刺进她肩头划破皮肉擦着内里的骨头飞速撤出，钻心的痛让她有一瞬间的迟滞，她支撑不住了，但身后还有那个人类修士，他不曾让她的背后受到一点伤害，她还不能倒下！
但她两眼昏花，耳内响起“嗡嗡”声，理智越发难以保持。
那个人类修士好像在说什么，她费力听了听，只听到那把温润的声音说出的那句，“姑娘，你休息下，剩下的交给在下吧。”
闻言，她建立几百来的防备在这一瞬崩塌，她莫名觉得安心，总觉他是可靠的，有他在，兴许她真的能好好休息一下。
她察觉到自己被推开，但她站不稳了，顺势俯趴在地，眼看青光剑影闪烁，所到之处，血线飞旋，狼嚎凄厉如号角，召唤周遭的同伴赶来支援。
可人类修士也是强弩之末，与他对立的狼妖却还有三头，且暗处兴许还有群狼环伺，只待他倒下便会扑上来啃食他的血肉。
其中一头狼妖见她奄奄一息趴在地上，趁那人类修士不备想要冲上来，但见人类修士长剑一挥挡住其去路，那狼妖龇牙咧嘴转向人类修士，三头狼妖全力攻击他。
她看着三头狼妖将人类修士打压在地，狼爪狠狠划过他胸前背后，狼妖的尖牙对准他的脖子，她心焦如焚，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根本不能。
只听见一声龙吟不知从何响起，那人类修士身上窜出一道龙形青光，狼妖吓得迅猛退散，龙形青光伸出龙爪插入一头狼妖的喉咙，迅猛从中抽出一根白骨来，狼妖的皮肉一层层褪下，另两头狼妖发出惊恐的狼嚎，拔腿飞速逃遁。
但龙形青影并未给那两头狼妖活命的机会，不过片刻功夫，惨叫声止，隐在换出环伺的狼群也悄然褪去。
青影在半空盘旋，盯着她看了半响，随即钻入人类修士身体内不见踪影。
一人一虎在地上躺了半响，待恢复少许力气，她起身幻化人形准备同人类修士道别。
他长剑回鞘，在衣服上寻了一块干净的地方擦干净手，随即从衣内的暗袋中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递给她，笑着道，“姑娘，如不嫌弃，擦擦吧。”
她注意道，他两回称呼她都是“姑娘”，这还是头一回被一个人当成“人”来对待，她觉得陌生又奇异。
她学着他的样子在身上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擦干净手，这才接过手帕胡乱往脸上一抹，但动作粗暴，脸上的伤口越擦越痛，她皱眉忍着擦了一会儿放下手帕，将那染上血的手帕又递还给他。
人类修士接过，轻声道，“还是我来帮你擦吧。”
她迟疑片刻，信任地仰着脸，大睁着眼看他漂亮的眼睛，她并不知，这样直愣愣盯着人看会让人无所适从。
所幸，这人类修士并非普通凡人，他并未避讳她的目光，反而一面轻柔擦拭她脸上的血迹，一面温声道，“我叫孟云从，姑娘，可愿跟在下回去？”
她想，孟云从，这名字可真好听，虽然她也不曾听过别的名字。
她虽化形已久，但与凡人接触甚少，人言不通，心里很想同这个人类修士说说话，却又不知如何表达。
孟云从以为她不曾明白，又道，“我的意思是，同我回连龙山，那里还有许多像你一样善良未泯的同类。”
她能明白他的意思。
孟云从擦拭完后收回手，退后了几步与她保持合适的距离。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回应他之前的问话。
纵然她爱独行，但倘若是与他并肩，有何不可？
孟云从又笑了笑，仿若春风浮动，他看着她的眼睛问道，“姑娘，如何称呼？”
她从来没有名字，此前，也不曾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名字。
但他有“孟云从”那么好听的名字，她突然便也想要一个了。
她费力重复他说的最后两个字，“名……字。”
她想说她想要一个，但并没有表达出来，对此，她有些懊恼。
孟云从又笑了，如春华渐开，他好像很爱笑，笑的时候眼睛里的星星闪闪发光，好看极了。
她喜欢他的笑，所以她也想要那样的笑，便学着他的样子弯了弯眼睛，扯了扯嘴角，但从他眼睛里只看到面部表情僵硬的自己。
她只好低下头，心下越发懊恼，她想，难怪此前没有人愿意接纳自己，想来还是自己太不像人了。
正懊恼间，就听他道，“姑娘既然没有名字，那在下给你取一个吧。”
闻言，她欣喜抬头，两眼亮晶晶望向他，期待和渴望不言而喻。
他便又笑了，深思片刻，目光漂到一株迎风招展的枯柳处，道，“不如……就叫西扶柳吧，姑娘以为如何？”
她当然不知道如何，但从他嘴里念出来的，她莫名觉得格外好听，同“孟云从”一样好听。
她张了张嘴，“西扶柳”三个字不知从何下口。
孟云从似乎明白她的难处，面向她一字一字道，“西……扶……柳……”
她又张了张嘴，还是觉得很难，完全无法念出。
孟云从温声安慰，“无妨，慢慢来。你看我的口型，西。”
“西……”
“扶。”
“扶……”
“柳。”
“柳……”
孟云从笑起来，眼里全是对她的夸赞，语中带笑道，“对，很棒，连起来，西扶柳。”
她也发自内心笑了起来，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滋生，随即传遍全身，她并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温暖”，只是觉得很安心很舒服。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找到了同伴，尽管这个同伴跟她不属于同一个物种，是一个人类，但没关系，她觉得，他的心和她是同类。
看他还在期待自己念出名字，她艰难开口，学着他的嘴型，努力道，“西……扶……柳……”
孟云从点了点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高兴笑起来，伸手指了指自己。
“我，西……扶……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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