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柳柳夫子
岁如成婚的第二天，带来一个小崽子给西扶柳，说是她要同玉明去过二人世界，把这个碍事的“第三者”丢给西扶柳照顾一阵子。
“第三者”不是别人，是岁如和玉明的孩子，名曰“玉牧善”。
西扶柳闭关的十年间，其实发生了许多事，最大的一件便是岁如生下了玉牧善。
据说此前岁如还不愿同玉明成婚，总认为小崽子是她一个人的，玉明经过十年的努力，这才得以修成正果，一家三口团聚。
玉牧善许是随了岁如，是个活泼的小崽子，他总跟在西扶柳屁股后面，柳柳姐姐长，柳柳姐姐短的。
西扶柳每日晨起便送他去半山学堂，有时会在学堂同没课业的揽词聊几句，有时又会自己爬到后山去练剑，直至傍晚，再去半山学堂将玉牧善接回来。
学堂休沐，她便会带着玉牧善满山跑，如若遇上二人世界的岁如和玉明，便会假意没看到，拽着玉牧善离去。
偶会也会指点指点他的修为，但玉牧善更想继承他爹爹的除妖之能，对于西扶柳的“妖法”总学得很是敷衍。
有玉牧善在，西扶柳的日子过得简单又充实，似乎再想不起岁如和玉明成婚那晚的事情。
说也奇怪，明明孟云从施法将她记忆封存，不想不过几日光景，她便全想了起来。
孟云从离山又勤了些，每次外出日久，山上的人从不知他在山外究竟做了什么。
有时西扶柳路过，听到箬惜同柔柔她们谈论，偶尔会出现妖王诸邶的名字，好似孟云从联络了不知何处的同类，企图直接击杀诸邶。
西扶柳并不会停留，也不会加入，好似躲开关于他的消息便能躲开对他的思念一般，可每当夜深人静，她爬上炽凰树顶，坐在枝头眺望远方时，那个人的脸便会出现在她眼前。
有些东西总是不一样的，越压抑越强烈，如咳疾，如思念，当企图压制，前一刻尚能相安无事，下一刻便会汹涌反弹，不将人折腾得死去活来便不作数。
她在自己的木屋已然无法安睡，便会悄悄闪身至迁安殿孟云从的房内。
她的修为已然高出箬惜，只要她想，便能悄无声息。
西扶柳坐在孟云从的房内，在黑暗中抚摸房中的每一个物件，好似这样便能缓解一时半刻的蚀骨相思。
她发现了他的秘密。
在一个木匣里，一卷发光的卷轴记录了他的平生，以及……他的“诅咒”。
孟云从的平生并无出奇。
但他有个出奇的特点，便是天生无情丝。
他师父看中他这点，授他无情大道，只要不破身，道法大成之日，他便可凌驾世人之上。
九重天之下，他将是唯一坚不可摧的神。
西扶柳愕然，直至此刻她才明白，原来箬惜坚持的并非全然出自私心。
连龙山的繁荣生息皆依赖于孟云从，若他道心有毁，这片净土将有可能被妖邪侵蚀。
莫非，魅妖窥探人心，也知晓了这秘密？
所以千方百计诱惑孟云从，甚至施计利用她夺取孟云从的元阳？
西扶柳越想越心惊，暗自悔恨不已，若是孟云从和连龙山有失，她便成了罪大恶极的魁首。
难怪几次三番，孟云从总要消去她的记忆，莫不是只要自己远离不再爱慕他，便可解那次鱼水之欢的后患吗？
西扶柳又仔细翻了翻那典籍，却始终找不到，若是破身他将会如何的说法。
不安一夜，第二日一早，西扶柳送玉牧善去学堂后，她便扎进半山学堂的藏书楼，一遍一遍翻着典籍，企图寻找补救之法。
可找遍所有都找不到，她开始心慌，只得去寻箬惜。
箬惜冷眼看她，恨声道，“西扶柳，若师兄有事，连龙山有事，你是罪人！”
箬惜也知道了，西扶柳心头一慌，头一回认同箬惜。
箬惜又道，“此后，再不可对师兄有别的心思！”
自那日后，西扶柳再不曾偷偷去过迁安殿，也不再爬上炽凰树顶去等那个不知何时归来的人。
她每日如往常一般接送玉牧善，同往常一样和连龙山上的每一个人交谈。
她呆在半山学堂的日子越来越多，资阚笑道，“柳柳，不如来当武学夫子吧。”
揽词怀孕了，渡廓怜她辛苦，这几日也跟着她一块来，时时刻刻眼不离揽词的身。
渡廓闻言，猛点头，怂恿道，“甚好甚好，如此，词词便可休息了。”
揽词道，“休什么休，我一日不看着这些小崽子我就不安心。”
最终，揽词扛不住渡廓的柔情蜜意，被迫提前休假，西扶柳变成了半山学堂的武学夫子。
第一日授课，她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西扶柳，大家可以叫我柳柳夫子。”
玉牧善奶声奶气道，“你是柳柳姐姐，不是柳柳夫子。”
西扶柳人形外表看着柔弱，小崽子们并不怕她，在牧善的带领下，小崽子们差点骑到她头上。
资阚路过时，凶巴巴命令小崽子们站好，小崽子们瞬间各位各位，马步扎得有模有样，稳稳当当。
课后，资阚对她道，“柳柳，你得凶一点。”
西扶柳笑了笑，建议道，“不如，我教学时，资阚过来帮我镇压镇压他们？”
资阚皱了皱眉，道，“柳柳，‘镇压’一词不是这么用的，每日课业结束，你还是过来我这，我给你额外补补课，可不能让你教坏了他们。”
玉牧善时常与西扶柳在一起，便愈发无法无天，他时常会说，“柳柳姐姐，你来当妖，让我除一下。”
西扶柳赏他一个爆栗子，故作严肃道，“牧善，我本就是妖，但你不能除到我头上来。”
牧善继承了玉明的理想，想做一个除妖师。
牧善说，“柳柳姐姐，我想像山长哥哥一样，长大了去外面斩妖除魔，把好人带回连龙山。”
西扶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暗道，“我也想的。”
这大半年，牧善的山长哥哥仅回来过两回，一回不过待了一日便又再度离去，而那一日，西扶柳正在学堂给小崽子们授课，压根不曾见到他的身影，还是从他人谈论中才知他回来过。
第二回回来时，似乎受了伤，一回来他便跑进灵池，只见到箬惜给他送过药，西扶柳有心躲避，两人只打了一个照面，尔后他又离山了。
岁如和玉明在牧善生辰前几天终于过完了二人世界。
西扶柳答应牧善要送他一把弓当做生辰礼物，但她手拙，对于这些精巧的东西向来不在行，只好请教资阚。
资阚是个理论全能，但自己上手时也不太精。
他指导西扶柳如何将竹片削细又如何缠线，她手笨，缠线时缠太紧崩断了，弓弦回弹猛然打在西扶柳手背上，瞬间红肿一大片。
资阚脸上的悠然转瞬变成惊慌，大叫道，“柳柳，你怎如此不小心？快让我看看！”
说着他快步走来，俯身拉过她的手，不知从何处掏出一罐药膏来，用指腹勾出些许，涂抹在她红肿的手背上。
西扶柳疼得缩了缩手，笑着道，“资阚，无妨，不疼的。”
资阚入山前是读书人，据说那时煞气侵占凡尘的初始，人们被煞气勾出戾气开始互相残杀，资阚抱着书准备赴死，孟云从赶来将他救走，资阚死活要回去抢回那些书。
入山之初，资阚心如死灰，茶饭不思，孟云从只问他，“你是否想见到日光重现的那日？”
资阚久久不答话，最终却点了点头。
自那后，资阚开始学习修行，别的他都不求，他只求长生，只愿寿命绵长，足以让他看到阴霾散尽的那一日。
所以，资阚总会忘记，像被弓弦弹到的这种小伤，对修行人士而言不过是弹指即复之事。
亦或是，他并未忘记，只是固执地坚持凡人的习惯。
西扶柳不忍“拆穿”他，任由他在自己的手背涂上厚厚一层药膏。
资阚细心抹完，又执起她的手往上，用嘴对着吹了吹，尔后道，“再小的伤都会疼的。柳柳，你是姑娘家，可以娇气些。”
牧善带领那群小崽子蹦跳着跑进来，兴奋道，“夫子夫子，山长哥哥来看我们了！”
西扶柳闻言扭头，就见许久不见的孟云从站在屋檐下，风仪落落，俊若修竹，如墨青丝在风中纠缠飞舞，衣摆如浮萍随风飘荡，廊上挂着的红灯笼映照出他漂亮的脸庞。
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仿佛跋山涉水的旅人寻回自己的家乡。
她看见他满身的仆仆风尘，眼里倦意丛生。
他转开视线，还是笑了一下，不知对谁说，“我路过，便进来看看。大家都好，我先回去了。”
孟云从转身施法，身影化作一道流光飞向连龙山最高的地方。
资阚松开手，低下头，轻声道，“柳柳，药涂好了，莫沾水。”
西扶柳心不在焉应答着，整颗心都连同那道青光飞离而去，但她却克制自己停下脚步。
她回身坐下，又扯了一个线头，重新缠起弓弦来。
可不知怎么了，那根线忽然不听使唤，怎么也缠不上去。
资阚皱眉看了半响，最终拽过线，道，“你去吧，这弓先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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