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日沉
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明明还是白天却被一片黑色笼罩，越压越暗。这个沉闷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
一个孩童模样的小女孩，两眼空洞无神地朝前走，手里抱着一件衣服，上面还残留着大片大片的血渍。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男人，默默的，跟着她走。
雨慢慢下的有点大，打湿了女孩的衣服和头发，刘海因为雨水的原因粘在了额头上，头发披散着也显得非常的凌乱。
女孩恍若无闻，一路往前走、走。到了一片绿草地，她继续走到正中，蹲下，挖了个坑，将衣服埋了进去。
身后的男人在女孩停下时便也停了下来，站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默默看着前面小女孩的动作，没有吭声。
雨哗啦哗啦下着，衣服中的血迹在雨水的浸泡下浮了出来，随着雨水一股一股，混进了泥土中。风吹起绿草地，带起一阵阵晃动。一眼看去，两个白色身影都显得非常渺小。
雨越下越大，还伴随着雷声。两个人都被淋得睁不开眼睛。女孩转过身，看着身后的男人，漆黑的眼瞳死死地盯着他。
虽然雨水把他打湿了，但他纯白色的医护服还是那么的洁白无瑕。
女孩瞳孔突然放大，空洞的眼神中瞬间布满仇恨、痛苦、绝望。她突然蹲下身，抓起脚下混着血的泥巴扔向对面。
男人一动不动任她砸，泥土打在衣服上滑了下来，雨水一冲，整个衣服都被染了遍。
女孩发泄完之后，蹲下身又用力刨了许多。起身后，开始往前跑，拼命地往前跑。男人反应过来后，也连忙跟了过去。
两人在大雨中一前一后。
女孩来到了医院门口，来来往往全是穿着医护服的人。
真白，真刺眼。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
明明他们的手上沾满了血！
想到这，她抬起右手，狠狠地砸了过去。
“颜主任！”
周围的人见状，都围了过来。对着门口的罪魁祸首大吼：“哎！你这小孩干什么呢！”
女孩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举起另外一只手，将那一圈人全部砸了个遍。
“凭什么你们还是可以这么干净！”
女孩的眼神中透露出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狠厉。
“你再这么浪费下去，咱小店这个月的水费，老娘可就付不起了。”
听到声音，黎厌回过神。感受到脚底的凉意，她才发现水池里的水已经漫出来，浸到了她的鞋子里。
她赶紧伸手将水龙头关上，洗洁精的泡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抹到了衣服和耳机上。
她将手冲干净，把耳机取下，在围裙上擦干净，和mp3一起揣进了兜里。
“叮咛咛——”
墙壁上挂着的电话响起了铃声。
黎厌走过去拿下，接起的瞬间，又马上挂断，放回了原处。
“又是学校那边打的电话？”老板娘拿着黎厌刚刚洗干净的盘子从身后走过，来到碗柜前。
黎厌“嗯”了一声。
“这么晚了还打过来，看来那边也真是不好交代啊。你这又没电话联系，又没地址到访，搞得跟失踪了一样，真就查无此人。”
老板娘看了眼低头不语的黎厌，收了玩笑的语气，“哎，小厌啊，你这样一直休学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用抹布擦干盘子的水渍，“况且这么久了，学校那边三天两头打电话到我这来，总不能一直这样敷衍下去。”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老板娘想了想，“这样吧，你的学费多少？我给你调点薪资吧。”
黎厌摇了摇头，“不用。”
“可是……”
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打断了老板娘想说的话。她掀开布帘往外看，有点不满，“怎么又来客人了。”
回过头无奈道：“那边客人好像在叫服务员，小厌看来你还得去应付一下。”
“嗯。”
-
周沉忘最后还是被江沨拽进了餐馆，两人找了个角落坐下，江沨抬手招呼，“服务员，来瓶啤酒。”
“不就在那边。”周沉忘朝背后的酒柜，扬了扬下巴，“没看人一个人忙不过来，自己去拿。”
江沨无奈，“好好好，你周大医生最心善，为人着想。”
“给我拿杯冰可乐就行，谢了。”
前方黎厌正忙得找不着北，客人说把菜上错了。刚刚就一直叫着服务员，没人搭理，现在满脸写着不高兴。黎厌低头拿着自己的记录本，对着桌上刚上的菜，一一核对。
回身时，转得急，与刚拿完酒的江沨迎面撞上。
“抱歉。”江沨余光看了一眼。
黎厌“嗯”了一声，没看来人，便小跑进了厨房。
没走几步，江沨回过头。
这人……
他看了眼手里周沉忘要求的冰可乐，又折回了酒柜，拿了瓶跟右手一样的。
回到座位，他把二锅头放在了周沉忘面前，“我可算是知道你这几天愁什么了。”
江沨说着，用下巴往厨房那边一扬，黎厌刚好掀开布帘出来。
江沨拿过对面人的杯子，打开了瓶盖，往里倒。周沉忘也没有吱声，算是默认。
他便没有顾忌地往里倒了。
“哎——”
“你叹什么气。”周沉忘抬头看了眼对面“紧锁眉头”的江沨。
“缘分呐。”
“还记得。”
“那当然，当年那事不是闹得挺大的。”江沨摇了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不过……”
他压低声音，身子前倾，“那事不都解决了吗？”
周沉忘没说什么，拿起面前的酒杯，单手缓缓摇匀，一饮而尽。
有点烈。
“哎呀，你也别内疚了，这都过了好几年了，称得上陈年旧事了。”
周沉忘扯了扯嘴角，没回答。
只有他知道，时间在走，但有些事却过不了，有些坎也迈不过。
江沨拿过空酒杯，满上，“况且……这几年你不是一直有在给那家人打款。”
周沉忘摇了摇头。
“她没要？”
“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是不知道收没收到，还是不知道……”
“都不知道。”
“总不会那给的账户都是错的吧。”
“不知道。”
……
看想起往事的周沉忘，表情不似刚才轻松，江沨摆了摆手，“那就不提这伤心事了。”他拿起自己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露出享受的表情，“啊——久违的味道。”
江沨咬着他刚喝完的空酒杯，看着面前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周沉忘，再看向前方同样低着头的黎厌。
黎厌穿了件深绿色的格子衬衫，衬衫在底部打了个结，取下的鸭舌帽被挂在中间。
她扎了个低马尾，发绳因为刚刚的跑动，有点松垮，前面的耳发也垂落了几根下来。可能因为鼻梁比较挺拔，就这样看着侧脸，碎发把脸型修饰得刚刚好。
是一种别样的凌乱美。
“不过……”江沨拿下酒杯，“这丫头几年没见，长成大姑娘了。”
“想当年你领来科室的时候，跟个小崽子样，站在你后边，一句话不说，跟个哑巴似的。”
他微眯眼睛，像是在仔细观察，最后感叹一句，“再过几年，绝对不输我们科那廖大美女。”
“还是个孩子，瞎想什么呢。”没想到江沨说了一堆，得出这个结论，周沉忘差点没被酒呛到。
不过……
周沉忘回头看过去，前方黎厌动作未变，低着头，认真地核算账目。经江沨一提醒，再细看……前方的少女确实不像记忆中那个小孩了。
有点相似又有点说不出来的不同，可能真的是长大了吧……
“小孩你还看。”
回过身，对面江沨一脸不可说，周沉忘放下酒杯，看向窗边，不想搭理。
“还有几年成年？”
“滚。”
“哎，骂人呢。”
“滚。”
“我不说了，你继续看。”
“滚。”
江沨还想打趣什么，看着周沉忘双手抱臂，干脆闭上了眼睛，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算了，没意思……
便乖乖闭上了嘴，安静地欣赏手里的美味。
“我都说了我是呛炒肉片！不识字吗？呛炒！”
厨房方向传来声音。
“喂。”江沨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
“闭嘴。”
“不是，你家那小不点好像需要你。”
周沉忘睁开眼睛，顺着江沨的示意看过去。
前方一位约莫四十岁左右的男性客人，此时破口大骂，声音粗犷难听。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满脸涨红，有点激动，啪啪拍着桌子。
“还有这个是干煸四季豆！你看看你上的这菜是什么玩意！”
一旁的黎厌，咬紧牙关，没有说话。只低着头听着，紧紧攥着手里的笔和纸。
老板娘也听到了声音，赶过来解释了一番，说服务员是新来的小妹妹，似乎也不能平息男人的怒火。
男人扯过黎厌手里记菜单的小纸条，动作粗鲁，那张纸被撕了下来。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其中还有好几个是拼音批注的，包括那个“煸”。
还标注错了……
“雅娘！”
雅娘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娘。
男人把纸条按在桌上，又啪啪拍着桌子，“你这招的什么服务员！不识字还是回家多读读书吧！”
说完把手里的纸条扔了出去。
黎厌弯下腰，准备去捡，一只手先她一步捡了起来。
“还是孩子，就别计较了。”周沉忘捡起地上被扔的纸条，语气平和如常，但夹杂着几丝不易察觉的不悦，像是在忍着心里的怒火。
男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穿着大拖鞋，此时左脚光着脚丫子踩在板凳上，“我tm凭什么……”
伴随着他不饶人的语气，男人转过头，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此时笔直地站着，气势逼人。
“周医生……”
男人把脚放了下来，穿上拖鞋，站起身。此时两手搓了搓，稍显拘谨，脸上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
“哎哟，没想到在这碰到周医生，我这也吃得差不多了，工地上还有活，我就先回去了……”和刚刚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周沉忘点了点头，没说话。
男人马上转头拿起桌上自己的打火机和烟，以及喝的还剩半瓶的烧酒，绕过周沉忘开遛。
“秋秋过几天要出院了，有时间你去看看吧……”周沉忘背对着他，一字一句说着，“他上次说想爸爸了。”
男人像是被戳到了什么难以言说的点，低下头，面露羞愧。他点了点头，跑出了门，一副落荒而逃的模样。
“跟上次在医院门口哭着求我们救他孩子真是两幅模样。”江沨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周沉忘一边，凑到他耳边说道。
周沉忘皱了皱眉，没说话。手里的纸条慢慢在掌心捏成了一团，随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哈喽！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周沉忘刚转身，江沨就跳到了两人中间，他伸出手在黎厌面前晃悠。
黎厌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认识。
老板娘拍了拍黎厌的肩膀，“今天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说完一手叉腰，一手捶着发酸的腰部走了。还一边走，一边骂道：“这啥泼皮客人，老娘以后不收了。”
黎厌点点头，转身准备解掉围裙。
没想到下一秒毫无防备地被江沨转了个方向，推着往前走，“黎厌妹妹，好久不见，过来叙叙旧吧。”
她不习惯别人碰她，只一瞬，反应过来。她肩膀不自在地动了动，挣开了上面的手。
周沉忘回头，撞上黎厌抬眼的瞬间，刚对视一秒，就看见江沨把黎厌拽走了，他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
有点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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