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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作死


月华如练,大簇大簇的海棠花在晚风的吹拂下摇摇晃晃,漆黑的夜空中只余那么几颗星子。

        孟荆抱着膝盖坐在轩窗边,沈照简推门进来,瑟瑟的寒风拂过烛焰,那烛火微微颤动了一下,连带着她手臂的肌肤,也漾起一阵薄寒。

        他的手上提了个檀木做的食盒子,一共两层。头层铺了碟拌黄瓜和蒸酥鸭八宝饭,下层则放了几块油糖糕。

        这些吃食是命厨房的人新做的,还冒着热气,他却没急着叫她,只是坐在桌前,拢袖漫不经心地翻了简牍来看。

        春寒料峭,孟荆头一个打破了这月夜的寂寥:“端郡主的事,与柳生铨无关。”

        她从来识趣,被抓来的时候听王府当差的人提了平昌王收端燕容做了义女一事,便改了口。

        沈照简的手上的简牍被淡淡合上:“你既知道她如今是郡主,那你猜猜柳生铨会受哪样的罪?”

        灯影下,他的眉目仍旧是那般俊朗,棱角分明的脸几乎找不出任何的瑕疵。

        孟荆自来是个认死理的人,她并不觉得这件事柳生铨有错,所以在听到沈照简如此不咸不淡地问她这句话的时候,她的气血忍不住翻涌了上来:“他又没有做错,难不成你们想动私刑”

        沈照简看她气得不轻,忍不住带了点故意激怒她的意味:“动私刑怎么了,你看看府牢里的那些刑具,棍子板子夹板,他哪一个挨得过?你说要不要都给他试试?”

        “沈照简,你仗势欺人……”

        孟荆被他这番无耻的话气得怔住,抄起手边的镇纸就往他身上砸去。

        紫檀厚重。

        那镇纸堪堪从沈照简的下颌处划过,并未砸中,只擦了点边,却留下了一道不轻的红印。

        “第二次。”

        “陆宣棠,这是你第二次为了那个男人对本王动手。”

        沈照简反手摸了摸下颌,唇角的那点笑意没了,剩下的只有眼底的那抹受伤之色。他想起了她前几日毫不犹豫地对他拔刀的举动,想起了她对着柳生铨言笑晏晏那张脸,又想到今日他此番来本是想同她和好的。

        他的怀中还揣着他们的定情白玉佩,那是早上他厚着脸皮让朱佑问老神医要回来的。

        他们的婚书,他已经重写了好几日,今儿特地从那几百张里挑出了字最好看的一幅藏在袖口里。

        梁王府这几年的家当,他也早让府邸里的管家清理好了,列了条目在书房的锦盒里,就等着带她去看。

        还有再度成婚时用的珠冠,还没有全然串好,但此刻就放置在这间房里。

        他本想跟她说些心里话,告诉她:他前半生最难过的事不是没能篡位成功,而是没能在她被圣人拽进怀化诗案的阴谋里时护住她,没能陪她走那一条万人唾骂的艰难的路。

        但眼下,被这镇纸一砸,他突然生出了些悔意来,伴着悔意的还有心底里一直在努力强压却如何也压不下去的痛意。

        “你去把柜子第三层暗格处的小木盒拿来。”他压下所有的情绪,竭力平声道。

        刚刚那一镇纸砸过去,她的气性消了一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百般不愿,但拖着挨了鞭子的身子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这个?”她没什么好语气地问。

        “嗯,拿过来,打开。”沈照简嗓音平静。

        孟荆不明所以,却还是顺从把木盒子放在了桌子上,打开后,只见盒子里稳稳当当放置着一个头冠,那鎏金的头冠,顶上镶着上好的波斯石,四周是镂空的玉兰花纹样。

        木盒下方放了些又大又圆的海白珠。

        孟荆一眼看去,便知这该是成婚时用的。她脸色一白,长睫微颤了下。

        沈照简的目光落在她略微有些发颤的手上,这一刻,明明该快意,心里却如何也畅快不起来:“这头冠是本王同燕容成亲时要用的,你这几日把它串好,串好后本王便同九叔说情,将你的未来夫婿还给你。”

        “你说什么?”

        孟荆觉得自己听错了,她知道沈照简是个混账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但没想过他会用这种方式来折辱她。

        她的脸色白的骇人,身上的鞭伤还痛着,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哪个更疼。

        沈照简压下自己心头那点心软的情绪,重复道:“你把头冠串好,本王把你未来的夫婿还给你。”

        同样的话说了两遍,孟荆耳朵不背,她先是愣了愣,一时没忍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像是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眼泪盈满了眼眶:“我不想。”

        她的声音闷闷的,哭腔甚重,仿佛下一刻就能决堤。沈照简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瞧了一眼,他无法不承认,她总能有足够的本事教他心疼。事实上,这一刻,他也有点想收回自己刚刚说的话了。

        但一想到她为了柳生铨对他做的事,他的心肠又硬了下来:“你确定不做”

        “不做。”

        “那也行,柳生铨老死在这平昌王府的大牢里吧。”他轻描淡写,仿佛口中决定是牲畜的生死,而不是一个人。

        孟荆怎么也没有想过,面前这个人有朝一日会为了这样的事情逼她。她的嗓子哽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但又清楚的明白着,自己无法违逆他。

        她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在他面前落泪是件丢人的事情,转过身去将眼泪擦干,然后抬手将径直将木盒子合上,继而哽咽道:“我答应你,珠冠一做好我就派人送往府上……”

        派人做什么好生生长了双腿不能自己来?还是说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了他了……

        他瞥了她一眼,只觉得自己的心被那满眼的泪刺痛到了。也许到底还是舍不得,语气又稍稍松了些:“倒也不必,九叔还同你有旧……”

        孟荆知道他要说什么,但却只是含着泪摇头,似是一刻都不想同他多待,转身抱起了那木盒子便奔了出去。

        ……

        书房里,朱佑在案几旁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这已经是他踱步的三十四圈了。

        他本来都想好了,小王妃要回梁王府了,他们这些府邸里的旧人终于不用在平昌王府或者神机营总待着了,能活自己的家了。

        可没成想,喜事竟然能被自家殿下一张嘴办成这样……

        “还能救么?”

        沈照简回来后,窝在太师椅上静默了许久,他现在一闭眼就能想见孟荆那张满是泪痕的脸。他原先不过是想让她跟自己同样痛一痛,但现在回头想想,自己做得确实太过了,失了分寸。

        朱佑面如死灰地摇摇头,意思写在脸上。

        其实问了也是白问,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以孟荆的性子,怕是等柳生铨一被放出来,她就恨不得拉着柳生铨亡命天涯。

        “先前那个去镇南将军府偷盗的女贼是不是在这边衙门的地牢里关着?”他冷不丁省起这事儿来。

        “应该是。”

        “让那个女贼去,把那珠冠偷走扔了。”沈照简揉着眉心,面色疲惫,这是他现下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扔了?”

        “过两日找个由头把柳生铨放出去,她不记仇,过段时日就忘了。”他阖了阖眼,只觉得眼皮“突突”直跳,许久未疼的头疼得厉害:“本王是不是足了两月不曾找白无先扎针了去把他叫来……”

        他的嗓音沉沉,朱佑知道他是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可往日里扎一针就好,今儿真的也能么?朱佑心里犯嘀咕,但终究是没敢多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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