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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不见


孟荆受了鞭伤,寒气入体,一回来就病倒了。她的这场风寒来得甚快也甚凶,大半夜烧得稀里糊涂,只迷迷糊糊喊父亲母亲。

        宋之问平素跟她打闹惯了,可看她蜷缩在被子里,一副病恹恹冷极了的样,又觉得可怜,索性同卫慎讲:“她父母离这儿远么,如若不远,我去接来给她见见,看这样子,大概从你们到八方客栈开始,她就没见过亲人吧。”

        屋子里的碳炉烧得滚热,卫慎随手拿起火钳挑拣几块烧净的出来:“她父亲母亲早死了,大约出生起就没见过吧。”

        宋之问:“犯了什么罪?”

        卫慎摇头:“她家满门都是忠臣良将,父亲母亲皆有功于大郢,他们没有罪。”

        “那她怎么落魄成这个样子?”

        “她太糊涂,没能长出颗玲珑心,看不清局势。”卫慎抬手拍去手上的灰,怜悯的目光不由得投向了榻上这个病得不轻的倒霉蛋。

        顿了许久后,又叹了口气:

        “她父兄若还活着,有至亲庇佑,其实是怎么都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的。”

        他言语里似有惋惜的味道,但这话放到这里就太过沉痛了些。

        饶是宋之问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听了也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正惆怅时,又听得榻上那人唤了一声“阿爷”。

        宋之问摸摸后脑勺:“怎么一会儿父亲,一会儿阿爷的?”这话刚一出口,他自己又反应了过来:“也是,毕竟是个世家女,该有个抚养她长大的人。”

        他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转头一脸单纯地问卫慎:“那她口中这个阿爷是什么时候死的?”

        卫慎面色凝了凝,只回了他两个字:“慎言。”

        托孟荆的福,这一晚庄子里始终一片亮堂,她身边脱不开人,药喝进去不多会儿就又吐出来,折腾了一宿,到了五更天发了汗总算捡回半条命。

        她脑袋昏昏沉沉,直到第二日申时意识才稍稍清醒,小京窈他们各自忙各自的事去了,她睁开眼第一个瞧见的是柳生铨。

        “你回来了?”

        “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她艰难地坐起来,见他身上那套白衫子仍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的血污,一颗悬着的心算是落了地。

        可转念又一想,她的珠冠还没串,梁王又怎会放他走?

        她双眼湛湛,糊里糊涂。

        柳生铨倒了杯水递到她的唇边,然后宽慰她道:“梁王不敢把我怎么样的,家父这些年为神机营还有各地的军需提供了不少保障。他们既还需要柳家的钱财,就不会动我……”他顿了顿,转而心疼地叹口气:“倒是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孟荆正捧着他递的水艰难地喝着,她的嗓子干疼的厉害,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听了这话,只是笑笑:“伤寒而已。”

        她面上仍旧是一副圆钝的,满不在乎的模样。

        可那微红的眼眶却出卖了她。

        “你又在那个人那里受委屈了?”

        孟荆捧着白瓷茶盏,果断摇头。

        柳生铨见她还不欲说实话,只好将那花梨木梳妆台上的铜镜递给她:“如今眼肿的像核桃。”

        孟荆本不欲照镜子,但柳生铨既拿来了,她还是匆匆瞥了一眼……还真是,好大的两颗核桃……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委屈,只是有点难过。”她用手绞着面前的被单,说的是有点难过,但声音却哽了。

        柳生铨也不想真把这人弄哭,忙拍拍她的背,温声道:“不想说就不问了,你再睡会儿,我去对面杏花楼给你买点糕饼吃。”

        这话话音刚落,门外便听得小厮的通传声,说是梁王殿下来了。

        孟荆下意识地同柳生铨对视了一眼,忙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得跟个蚕似的。

        “你确定今儿不见他?”

        “以后也不见。”

        ……

        “人呢?”

        沈照简倒也不玩虚的,进来便问卫慎要人。

        “她是活的,又不是死的,殿下把人欺负成那样,问卫某要人做甚?”卫慎立在桌前,看也不看他,只抬手将旧版火药图纸上的灰尘抖落。

        “叫她出来见我,我有话同她讲。”

        沈照简拖了把椅子坐下来,抬手取走他案几上的其他几张火药图纸,随意地翻动着。

        他姿态沉静,眉宇从容,男人一贯比女人更易遮掩情绪,他这副丝毫不见伤情的姿态与昨日那个哀哀戚戚回来的傻姑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身上被端小姐落了鞭,昨儿回来就得了伤寒,庄子里的人同她折腾到了早上,刚刚小京窈去瞧她,说她刚醒。”

        卫慎语气平平,但许是念着这两年同孟荆出生入死的情分,思忖片刻后又补了句:“她昨夜一直在吐药,喝不进东西,殿下若今日执意要见她,最好别再说些伤人的话,她受不了的。”

        沈照简微微怔了怔,恍惚间想起昨日他命她去拿那木盒子的时候,她的步伐是有些不稳,他又想到一开始她也是全程蜷在轩窗边抵着墙坐着,他那时候以为她是为了柳生铨同他置气,如今想想,怕是因为疼。

        寒意从指尖渗过来,他脑海中不知不觉又浮现出了昨日她满面泪痕地同他说“我不想”的场景。

        旁人都知道心疼她。

        只有他这个混账人,看她哭成那个样子,还故意想折腾她。

        柳生铨刚从孟荆的房间出来,就同沈照简打了个照面。他今日着了一身红罗锦袍,腰间的金带又系得一丝不苟,虽说从卫慎那儿出来后唇色发白,但看着也不知比里头那位过得快意多少倍。

        柳生铨替孟荆觉得委屈,展臂拦住这位梁王的去路。

        “在下问她今日见不见你,她说以后也不想见你。”

        “你修书一封让我来接她走,原也是希望她能远离朝堂旧怨,平平稳稳过一生,可又为什么要把人欺负成这样?”

        他是真的不明白。

        沈照简袖了袖手,眼神平宁:“因为她是我梁王府的小王妃,是本王同生共死多年的人,本王见不得她的眼中有别人。”

        “殿下后悔了?”

        “后悔了。”沈照简颔首,承认了这个事实。

        柳生铨早猜到他不肯放手,但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若搁往日,他也许会害怕,害怕梁王一说出心里话来,里头那呆子就傻傻跟他屁股后面跑了。

        可眼下。

        他倒是不怕了。

        “殿下可以后悔,但在下也绝不放手。”

        柳生铨抬眼望向沈照简,目光深笃,说完这话后,手臂落下来,不再拦他。

        房间里浸满了药汁的苦味。

        沈照简推门而入的时候,榻上的人和被子已经没了,左侧的衣柜没有关好,露出条浅浅的缝隙,隐约可以看到半个被角。

        这还真是如柳生铨所言,永远都不想见他了。

        “出来。”

        “我同你说会儿话。”

        他知道她躲在里面,下意识地抬手去拽那被角,因顾念着她的身体,他没敢使太大力,但里头那人就像是故意跟他较劲似的,死活都不肯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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