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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身世


欣荣居里太太姑娘们齐聚一堂,余氏出主意把郑昕抱来王府,再请大夫来看,谁知高氏摇头道:“我知道老祖宗疼我,可我和昕丫头终究是西府里的人,上头婆婆还在呢,若要她知道了,又要说我……”王妃两眼一瞪:“这又怎么了,说起来是侄儿是半个儿,那昕姐儿也算是我孙女,做祖母的担心孙女身体,给她请个平安脉,谁又能说什么?”

        高氏更加为难,语气一降再降,似是心中有苦说不出,王妃渐渐察觉到不对劲,也不再逼她,只问高氏的丫鬟合欢:“你们太太不肯说,那就你来说,你若是个忠心的,就不要瞒我,一五一十说了,这才能帮你主子!”合欢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看了一眼高氏,才道出了一切。

        原来是那日姜家姐妹搬进王府后,贾大太太说府里空荡荡的,就把她娘家的几个侄女邀来西府小住,来了几个,各是何人她们二房一概不清楚,直到那天,有人动了高氏在小花园养的几盆秋菊,高氏问了几句,传到贾老太太耳里去了。第二日请安时,贾老太太没由头地说了一句:“我瞧着明哥儿也大了,到了成家的年纪,你瞧瞧我这几个侄孙女如何?”高氏面上险些挂不住笑,只推诿道:“明儿还小,连秋闱都没过,等他中了榜,有了功名在身,我才好上门提亲,现下且等着吧。”贾老太太道:“都说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也不耽误他读书,就这样吧,你安心,等明哥儿他爹回来了,我和他好好说说这事。”提及丈夫,高氏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半含委屈地回去。

        王妃听了直皱眉,又问道:“是谁都不知道?你那陪嫁高兴在外院谋了份差事,多少也能打听到些消息,不至于连贾家来了哪几个姑娘都不知道”。高氏只摇头,合欢嗫喏着嘴不说话,王妃便向外喊道:“把小傅管事叫来。”门外立刻有人应了,不多时,只听见有丫鬟站在门帘外说:“小傅管事到了”,便听见有年轻男子答话。王妃便隔着门帘问他:“你是管定西大街车马的,前些日子贾家有人去西府,落英巷过了几辆马车几辆轿子?有几人?”小傅管事答道:“三辆车,说是贾大太太娘家的侄女,有五人,当天晚上点车的时候,少了一辆,他们说回去了一人,小的当时就留了心,特地问过西府的门房,留下的贾家大房的二姑娘三姑娘,三房的五姑娘,五房的七姑娘,回去的是二房的四姑娘。”得到了想知道的信息,王妃便让小傅管事下去了。

        高氏受这样的胁迫和委屈,王妃也是气急,高氏这桩婚事是她保的大媒,那时西府的太爷郑先善还在,担心他那糊涂妻眼界不开,毁了小儿子的婚事,便托了嫂子帮忙相看。当时王妃早就看中了高氏,地方豪绅望族的嫡支嫡女,在闺中便有聪慧能干、孝亲悌妹之贤名,她原本想替庶子郑黕求娶高氏,奈何郑黕自己相中了貌美的吴氏,为色所迷,硬求着王爷让吴氏进门,她想要高氏做儿媳妇的心思就歇了。后来郑先善看中了高氏,她想着做不了儿媳妇,还有侄儿媳妇呢,郑黦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不似其母其兄蠢笨贪婪,是个有志向有能耐的孩子,她便替他们保了这个媒。

        高氏新婚后日子过得还算举案齐眉、有滋有味,唯有一处不省心的,就是她的婆婆贾氏,也许是因为王妃做媒的缘故,早年王妃和贾氏妯娌极度不和,又或许是因为嫉妒高氏出身名门又聪慧貌美,高氏一直不得贾老夫人喜欢。这么多年下来,日子也是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思考到这一层,王妃的怒火消了大半,她就算发作起来也无用,远水难救近火,反而害得高氏日子更加艰难,她长叹一声,问高氏道:“侄儿他怎么说?”高氏的眼里终于有了一点光:“夫君只说明儿还小,得好好读书,太早牵扯男女之事怕误了他前程,就回绝了婆婆的心意。”

        幸得还有一个靠谱的,王妃便放心了,歇了替高氏出头的心思,之后高氏也闭口不再提任何相关的事宜。

        余氏面色戚戚地坐着,只装作什么也没听见,见一时气氛低沉下来,众人都不说话,便忙起身道:“都怪我,插什么嘴,惹得你们伤心,也是不好,我是没脸留了。”

        一时王妃和高氏打住,又劝她,拉她坐下。余氏道:“本该自打两嘴巴的,奈何婆母有交代,少不得得厚脸皮留一留了,王妃娘娘还没好好见过明澜吧”,说着回身对文明澜招手道:“来,明澜,快到前面给你姑奶奶磕头见礼”。

        明澜本坐在角落里,没什么存在感,忽被喊到,被一屋子人看着,很快便涨红了脸,紧张到手足无措,就三五步的路,她磕磕绊绊了许久才走到王妃面前,慌乱地跪下邦邦邦嗑了三个响头,起来的时候额头都发红了。

        早在文明澜跪下时,王妃就使了眼色让吴氏拉她起来,奈何吴氏没会意,等人磕完头才后知后觉地拉她起身,笑道:“诶哟,可是个实诚孩子,你姑奶奶知道你的孝心了……适才余妹妹说叫你什么明澜的,是哪两个字?可有读过什么书?有没有取小字?”

        文明澜期期艾艾答不上来,余氏替她道:“明理的明,波澜的澜,额……字,还没取,嫂子可以叫她明丫头。”

        王妃不说话,只坐在上首端详着,目光复杂地打量着文明澜,百感交集。这名字简直像个笑话。文家是她的娘家,清流士族,她最是知道娘家的教习规矩的,文家极其重视长子长女的取名,就拿她的闺名来说,她单名一个澄字。澄者,水静而清也。《中论》言:“心澄体静”。她的名字寄寓了父母长辈的厚望,希望她能上善若水,澄心静气。她的亲哥哥文海的海字取自“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是他们的祖父期望他能成为一个胸襟开阔的君子。

        文海、文澄,是他们这一辈长子长女的名字。她的侄子侄女取名亦如此,文海的长子文知、长女文如,是她父亲文家老太爷定下的。到了她的侄孙、侄孙女这一辈,长子名文咏,长女名文吟,是文海亲自定下的名,意为“吟咏留千古,声名动四夷”。

        什么文明澜,她本来该叫文吟的,她才是正儿八经的文家长房嫡长女。文家易女之事王妃不清楚内情,但略有耳闻,以她对哥哥文海性情的了解,也猜到了七七八八。他就是这么个性格,混账头子,嘴里叫着义大过天,根本不管其他人死活。小时候她就看出来了,夫子讲《史记赵世家》,讲到程婴拿自己的孩子掉包赵氏孤儿,领屠岸贾击杀自己的孩子,她面露不忍之色,而文海却起身高呼,十分向往,直言程婴是胸怀大义之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他看见了大义凌云,她却只看见满地血淋淋。

        当初秦家败落,绝非良配,他也是如此,毅然决然地许下长子的亲事,扛着全家的不满,让愚钝不堪托付的秦氏进门,只因当初酒桌上和秦氏之父的一句约为亲家的诺言,他非说那是什么“君子一诺重千金”。后来秦氏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他为了保护恩人之女,偷偷拿秦氏的女儿和他恩人的女儿交换。原以为就这样囫囵一辈子的,当那孩子已经死了,没想到到了这关头又把孩子找回来了,找回来就罢了,名字也不改,身份也不修正。文家这一辈的孩子,文咏、文吟、文听、文唤、文叹,独这孩子一人叫文明澜,外人听了难免揣测她的身份,怀疑她是否正统,平白叫人笑话。

        知道这是个命苦的孩子,王妃见她乖巧可怜,一时心疼,便拉住她的手细细打量,这一细看反倒愣神,明澜眉清目秀,姣好的远山眉,双眼明亮,只是面色蜡黄,头发枯燥了些,穿一袭鹅黄秋衫,虽有几分怯弱,但不过于自卑,若好好养段时日,估计也是个清秀可爱的小姑娘。这么想着,王妃抬头看向余氏,忽问道:“今日怎么就你来了,我那老嫂子和秦氏呢?”

        余氏愣了一下,慢半拍道:“婆婆自入秋后身子愈发不好了,又是风寒又是咳嗽,她不好走动,我们便没麻烦她老人家,左右是带这孩子来见一面,不算什么大事,我这做儿媳跑一趟就行了。至于嫂子”,说着她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嫂子…嫂子她…病了,就…就…”

        “她病个鬼!不理家事,不事公婆就算了,现在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认了?!”王妃的声音威严起来,隐隐带着怒气。

        余氏只觉得苦哈哈,她嫂子秦氏也是可怜,被告知母女情深了十几年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她闷声哭了半日,不肯接受了现实,她养育了文吟十几年,感情割舍不下,倒也情有可原,可她对文明澜太心狠了,她竟情愿自己的亲骨肉流落在外,一辈子在乡下做个贫农,心安地继续养别人的孩子。更离谱的是,等文吟进宫后,她还把过错算在文明澜的头上,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事事难为磋磨。

        “这孩子现养在谁院子里?”王妃又发问道。余氏思忖片刻,忙答道:“嫂子病了,公公又忙着朝中事务,我不好推脱,就拿着对牌理家,也分身乏术……”话音未毕就被王妃冷冷的声音打断:“所以现在养在哪个院子里?”

        余氏的声音又弱了几分,“…婆婆的寿康院”,她不敢再辩解什么。王妃冷笑道:“好好好!可真是好人家的女儿,还自诩是名门大家的闺秀呢,把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丢给病弱的老人教养,是欺负我老嫂子脾气好不计较呢,还是仗着她公公看重她不会说什么?”

        余氏一听连忙站起,这话也不知在骂秦氏还是在骂她,她生怕也怪罪到她头上,想替秦氏说些什么又发现无话可说,秦氏的确是越来越过分了,林老太太撒手家务不计较,她就得寸进尺,前些时日竟纵得下人们也开始欺负文明澜,还是林老太太心疼这孩子,才提出带她来王府一趟的招儿,想着在王妃面前都挂过名露过面了,秦氏再怎么不忿也该收手。

        王妃又道:“既然病的病,忙的忙,便少不得要我这个出嫁了几十年的女儿替娘家操心,这孩子就暂且留我这儿,小住几日。馨园地方大,我个老婆子恰好也没人陪,让她跟晓丫头、昭丫头还有姜家姊妹几个住在一块儿,平日里陪我说会儿话。反正我这儿也养着这几个孩子,多一个不嫌多。”说着,便让人准备被褥厢房,把文明澜留下了,吃穿用度,一律与王府里的姑娘一样。余氏想管也不好怎么劝说,又想到这样一来可以解决不少争端,便半推半就应了。

        且说王妃安排之处名叫吹雪斋,与姜家姐妹所住听雨轩相邻,吹雪斋内种了棵梅树,墙角还有一排菊花,是花中名品,名叫凤凰振羽。正值秋菊开花的时节,只见那凤凰振羽的花朵向四周舒展,花瓣向上卷曲,形如凤凰展翅,近中部花瓣向内抱卷,又像是凤凰偏偏起舞。中外花瓣,花色红黄相映,光彩夺目。姜令宣素来是个爱花之人,听说了有此珍葩,便常常往吹雪斋赏花,一来二往,和文明澜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两人白日相伴,一块玩乐,也很自在。

        王府里姑娘众多,偶尔也聚在一块儿,大家谈乐间知道了不少事。上回所见的两位郑家姑娘,郑晓宗族里大排行行一,是世子唯一的女儿,但她不是世子妃肚子里出来的,她的生母原先是王妃身边的婢女,后来给了世子作姨娘,生下她没几年就病死了,郑晓就抱养到世子妃身边。郑昭行三,是三爷郑黕和吴夫人的大女儿,她生得七分像吴氏,貌美如花,肌肤赛雪,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红。偏她又天生灵巧风流,生了些才情,读书、写字、赋诗、作画都是一等一的好,声名远扬,甚至得了个“上京第一才女”的雅名,和被称为“上京第一美人”的文家大小姐文吟并称京城双姝。

        和郑家姐妹相处了这些时日,姜令宜姜令宣发现,郑晓比较圆滑会说话,又要强好面子,常常以王府主人自居,待来客十分注重礼数,生怕不周。而郑昭孤高自诩,比较傲气,总给人居高临下之感,话里话外颇有些瞧不起人的意思,对人时理时不理,说话也常带三分刺。

        都是才十五六的小姑娘,年少轻狂之时,面上一团笑,实际上谁也不肯让谁。姜令宜本就八面玲珑,和郑晓是同类人,两人倒能说到一块儿去,外人瞧着她们有说有笑形影不离,还以为是相见恨晚,成了闺中密友。而姜令宣本就性子有些冷清,和郑晓郑昭说不上话,和她二人泾渭分明,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她们有什么仇怨。直到文明澜住进王府,文明澜虽怯弱,但性情温和,在乡下长大也知道一些田间趣事,可惜她说话有些地方上的口音,总惹人笑,她便不好意思再开口。郑晓忙碌,无瑕顾及她。郑昭目下无尘,不愿搭理她。姜令宜只是客,谨守客的本分,不惹事。只有姜令宣偶尔陪着她说几句,也不笑话她,反而耐心替她纠正一些口音。因此两人互相陪伴,结下了别样的友谊,一时无话不说,全是交心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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