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你爱过那孩子么？
“你……来了？”
我有点无措，不知该不该回到刚才饭桌上那个尴尬的话题。
“嗯，桐桐还好吧？”裴之鉴拉远了目光，追着孩子你去的身影微微绵长。我能从他眼里看出的东西很有限，愧疚和无奈此消彼长。
我说孩子现在太小，很多事，过了脑子也就忘了。但并不表示他们不会在未来某天一夜长大。回想起你今天说的话，可能会心如刀绞。
我说我一点不夸张。因为我就曾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大过年的，一个老爷爷面对着一桌的儿孙满堂。回忆起小时候后妈偏向自己的孩子，不给他吃好吃的，当时就委屈得像个三岁孩子，当着全家人的面痛哭流涕。有些伤痛，也许在孩子不懂事的时候烙下，但当他们懂事了，就会跟一辈子。
“我明白，可能真的是对他太苛刻了。”裴之鉴难能坦诚的态度叫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一直觉得，陆阡陌的自负有时只是一种无奈的自嘲。而裴之鉴的自负才是真的自负。
他把属于他的，不属于他的，一把抓在手里。就好像一个高高在上地规则制定者，所有人都只能随着他的频率震荡。
我想，也许他并不是对桐桐太苛刻，他只是对他自己太苛刻吧。
“上车吧。”裴之鉴拉开我的车门，打断我的思绪。
我恍然脱口了一句‘去哪’，问完又觉得自己怎么把自己定位得这么可怜啊。
“你觉得呢？”他侧身过来盯住我，“你现在，还有地方可去么？”
我上车了，但是裴之鉴却率先钻进后排座位，意思是叫我开喽。
“我对桐桐，真的是非常复杂的一种感情。恩柔，你能明白吧？”
裴之鉴躺在后座上，用很惬意的姿态来谈论如此沉重的话题。害得我第一个红灯就差点出神穿了过去。
“突然有天，我妈抱着个……抱着个像小动物似的孩子，过来跟我说，这是你儿子。是她帮我找了代孕的机构，让一个陌生女人替我生下的孩子。我当时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只非常丑的猴子。浑身红赤赤的，连毛都不长，小胳膊小腿的，迎风尿三尺。
我真的，真的无法喜欢他。
可他的身体里流着我的血液，他的DNA复制了我一半的亲缘。他开口要学的第一个字，就是爸爸。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种特别奇怪的责任感，一下子如深沉地暴雨加在身上，全然没有一个初为人父的期待感和美妙感。”
我轻轻应了一句，我说我大概能懂吧。
“就好像，唐明哲突然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女儿不是他的一样。”
“人之所以觉得不安全，就是因为被挡在真相之外。”裴之鉴的声音懒懒的，我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瞄过去，他的脸色依然白的吓人。
我知他重伤在身，疼痛和这场不完美的意外互相作用，使得他整个人难能感慨了起来。
“桐桐一出生，就帮我争取到了凌天集团近三成的股份继承权。我母亲自豪自居，这幅赢者姿态已经碾压了我平淡许多年的生活。却没有想过，让我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有时候我看着这孩子一天天长大，越像我，我越不安。我总想，我的儿子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来到这个世界上。
恩柔，你爱过那个叫小远的男孩么？在未知真相之前。”
我摇头，摇着摇着突然就笑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不知道真相之前，我是真的没喜欢过他。可能还是因为自己的心态不好吧，我婆婆越是惯着他，我就越是觉得她的每个动作都好像在直指我不能再育的肚皮。
可是后来，我知道小远是唐明哲和纪恩婷的孩子，我反而对他产生了感情。
我开始同情，也开始无奈。我想不通他们这样处心积虑的算计，不惜骨肉分离。如此残忍地对待小远，又所谓什么意义？
如果不是为了小远，那天晚上我根本不可能同意提前保释出唐明哲的。我有过报复的快感。但我这种人，永远赢不了人性。”
后来我再听不到裴之鉴的回答了，他侧卧在后座，蜷着身子养着神。
等车到别墅区，我下来叫他的时候，才发现他背上的伤口早已崩得血流汩汩。
我没有太惊慌，也没有急着呼唤他。
我想，让他昏一会儿睡一会儿也是好的。人在身体太脆弱的时候，总会变得不太像他自己。
还如之前一样，我没有力气把裴之鉴弄上楼。但是这一回，我没有一点点窃喜的小心思，也没有特别想照顾他的冲动。
我的理智和冷静，从唐明哲倒打一耙的那一刻，开始坚固了最独立的信仰。
我给裴之鉴的助手秦深打了电话，叫来一个大夫。
我记得清楚，五十多岁戴个眼镜。上次在‘醉猫’，陆阡陌叫来的也是他。
“吕大夫，他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我已经重新处理过了。如果晚上再发烧，用点消炎药进去。但是别叫他再动了，这个情况怎么也得卧床三天养一养。”
大夫说没事了，我也稍显放心。但是临送他走的时候，我还是留了个心意追加一句嘱咐：“那个，吕大夫您知道的，这个伤有点特殊。裴先生他……”
“这个不用你操心，”老吕大夫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框，笑眯眯叫我放心：“之鉴和阡陌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尤其是阡陌，身上哪一处没被我缝过啊？哦，那张俊俏的小脸除外。这臭小子，打架最护脸了。”
吕希来的话大大出乎我意料。我以为像他这样的医生，只是拿了钱封了口，开着私人小诊所。不问出处也不问来历呢。
当真没想到他与裴之鉴和陆阡陌竟有十来年的渊源相识。
“您，很早就认识他们？”
“是啊，他妈妈叶姵，是我以前的老同学。像阡陌这样的个性，对吧？一看妈妈再婚，家也不回了。那道上扛刀扛枪的事那么好混的？
每次他妈知道他受伤，难过只能暗暗流泪。又不敢亲自上门找他，怕这臭小子一叛逆，拖着肠子他都能逃跑。一来二去的，也只能我出面啊。
十多年过去了，直到他妈妈死了，我才告诉他真相。
以为这孩子能幡然醒悟，洗手不干。结果没想到，现在竟然把之鉴也给拖下水了，这算什么事儿啊？你说他妈妈要是在天有灵，也是心碎啊。”
吕希来感叹了好半天，貌似也觉得自己是说多了。于是挥挥手，吩咐了我几句便告了别。
我站在门口怔了好久，才意识到身后那一双眼睛也是盯了我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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