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０５章乱起
2015年10月19日高三第一次全市联考。我有些紧张，完全没有以前一逢考试就跃跃欲试的状态。我太想知道自己的斤两了，以至于有些患得患失，心烦意乱。
两天的考试考完，我知道我考砸了，数学和物理，各有一道大题没做出来。这样的水平，别说全市前几名，估计全校的前几名都有些悬啊。
晚上放学的时候，天下起了雨，我没带伞，用校服蒙着头跑回了家，忙活了一会儿才安定下来，坐在书桌前，我有些沮丧。
离高考还有219天。我现在的水平，想要达成自己的目标太难了。我得好好学习，努力提高成绩啊。我心里这样想，却坐在那里不动，于是我拿出自己的日记本来，想写些什么。
也许我并没有我想得那么优秀。提笔的一瞬间我就想到了这句话。前几天几何老师上课时说，人与人之间是有差别的，但最初时差别不大，距离是渐渐拉开的。有的认真的同学每张卷纸都认真做，不会的都想办法弄会了。而有的同学认为我差不多会了，或者嫌麻烦就不做了。这样天长地久，成绩就不一样了，原来差不多的人，就差出去十万八千里了。知识是积累而来的，好汉不提当年勇，不管你以前成绩多好，如果放松自己，不好好学习，你很快就会被别人反超过去，远远地落在后面。时间久了，你想奋起直追，但你努力，比你学习好的人更努力，所以你只能看着别人一骑绝尘，望尘莫及……
老师说得很对，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这十来天，我不但放松了自己，还开始怀春了。姜绯染，你有资格去喜欢别人吗？你有时间可以浪费吗？在别人拼命的时候，你如果胡思乱想，不好好学习，高考考不好，会造成你一生的遗憾。所以别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忘了这件事，集中精力，好好学习。
人与人之间智力又能相差多少呢？我以前成绩好是因为我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要辜负自己的未来，不要埋没自己的天分。人的一生，看似很长，有无数个机会，但关键节点只有几步，把握住了可以一飞冲天，把握不住则跌落尘埃，天差地别。所以要做自己命运的主人，切不可有丝毫放松，要努力到拼命的程度，要坚强到没有什么可以扰乱你的头脑。
加油，姜绯染。我鼓励自己道。
之后几天，我一直保持着低气压，好几天都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常欣宇和我说话，我都当没听见，理都不理。
10月27日，于老师下课后找了我，问我家里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学校里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我很惊讶，问她怎么会这么问。
于老师道：“欣宇说你最近都很不开心，不知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让我问一问……”
好长一段时间，于老师说了什么我都如清风过耳，听得到，却听不懂。我的心如雀跃的小鸟，一种我从未体会过的快乐的感觉蓦然在我身体内炸开。我感动不已，亢奋不已，只是因为那句“欣宇说……”
过了一会儿，我反刍了于老师的话才知道这次考试成绩出来了，我考了全市第一名，我觉得自己考得不好，但别人考得更不好。老师让我不要压力太大，每逢大事有静气，要不骄不躁，保持良好的学习状态。有什么困难也别难为情，和她说或和常欣宇说都可以。
我点头应是，心中略有些后悔，觉得不该对常欣宇那么生硬，那么过分，平白让他担心。他做错了什么呢？要接受我的忽冷忽热和冷脸。高三的时候，人人压力都大，我不能把我的压力转移给他啊。
进了教室，回到座位，常欣宇小心翼翼地望过来，他的目光又干净，又温暖，我忽然忍不住笑了。
然后我就看到常欣宇也笑了，这笑容仿佛雨过天晴，瞬间满世界光芒万丈，仿佛春花绽放，静谧中回响着花开的声音……
我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喜悦，仿佛这会心一笑后，这世间圆满了，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只剩下美好。
当然这一笑之后，我也破了防，那颗春心又开始蠢蠢欲动。我还是会时常走神，不知不觉发呆。很多往事，已经在记忆深处沉淀了八百年了，忽然之间它就翻了上来，然后被我一次次翻阅。
记得有一年过年，我和常欣宇还有小山、方东一起玩扑克牌跑得快，谁输了可以选择喝一杯凉水；或学狗叫、猪叫；或高喊一句：“向我开炮！”；或喊：“打倒美帝国主义！”
我打牌总是赢，后来被方东和小山揭穿，说常欣宇只打他们不打我。逼着他把所有的活儿都整一遍。
常欣宇被小山和方东扭着胳膊，押赴刑场，路过我身边的时候他垂死挣扎，高喊：“救救我，救救我。”
我只顾笑，不理他，他就喊：“我王老五从来没有这么多钱啊，我死不瞑目啊！”
那年我们几家一起去游千山，雨天路滑，我摔了一跤，屁股上都是泥。常欣宇像只唐僧一样围着我转，说：“你鞋滑吗？怎么会摔呢？这多危险啊！”结果他不小心也滑了一跤，那天我们两个难兄难弟泥猴一般游了千山，一路上把我笑的啊，我觉得世界上最开心的事莫过于此了。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一切历历在目，一切那么美好，仿佛一伸手就可以穿越时光的障碍，把那些开心和快乐重新拾起来，披挂在身上。
一切又那么遥远，那干净、温暖的生活，那简单、纯粹的快乐，那孩子气的淘气和无忧无虑，在父亲去世后，就再也不属于我……
有时我问自己，为什么要喜欢常欣宇呢？常欣宇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仔细想想，他应该是我以往快乐时光的化身。过去我所有的欢乐与幸福，都有常欣宇的影子。与其说我喜欢常欣宇，不如说我想回到过去，轻松、快乐、有人爱的日子。
然而有如风吹皱了一池春水，这份情感不但没能让我找回快乐，还完全扰乱了我的生活。同窗同桌的每一天，一点点平常的小事，都会让我赋予特殊的意义，每一次的交流和交往都会让我的心无法平静。几天前我才确定了我的心意，几天后我明白这份感情不只是喜欢，而是深爱，可同生共死的那种。我费尽所有力气，狠狠压抑着自己，才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这样表面点波不兴，暗地里心潮起伏的日子，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挑战。我变得感性起来，常为一些人和事感动。
然而在日记本上，我把口是心非发挥到了极致。每次提起笔来，我都要宣布自己的胜利，宣布自己已经成功地慧剑斩情丝。所谓的胜利，只是控制住不与常欣宇多说话而已。一个胜利，又一个胜利，无数的胜利之后，是敌人越战越勇，我却无力回击。“愁旋释，还似织；泪暗拭，又偷滴；拼也曾拼了，忘则怎生便忘得？”这段情啊，越是压抑，越是强烈。只要一有机会，它就会重新冒头，燃起比以前更猛烈的火。日日胜利，便是日日都难以解脱。
我的心就如过山车一般，重复着从顶点到低点的过程，我一会儿心醉，一会儿自省，却再也没有以前的平静。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生活，我的学习。
在不堪忍受的时候，我祈祷上天能出现点奇迹来终止这份感情，比如一场离别。
我总忍不住想，常欣宇如果能出国留学该多好啊，这样，我就不会心生妄念，受他影响了。
“老天啊，你能不能让常欣宇离我远些，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有一天，我这样祈祷。几天后，我的愿望实现了，之后数年，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2015年11月1日，星期日。记得那天是个阴天，风呼呼地刮。常欣宇又来找我陪他去看周南，说要检查督促周南好好做量表。我当时很纠结，一边想：我才不去呢，看他们俩在一块儿，会刺激得我发疯，另一边我又想：去吧，去看看他们很般配，你也好早点死心。
周南家里只有她自己在家，她状态非常不好，两个黑眼圈比上次还大了，说明她睡眠更不好了，把我们让进屋之后，无论常欣宇说什么，她都不说话。
我站在阳台，背对着他们，以期受到的刺激能少一点儿。然后我就在阳台看到了我妈，她正朝小区门口走，手里面拿着的却是我的小钱包。钱包里有我取出来的姑姑给我们的3000块钱生活费，那是我们一个月的费用啊。
我脑子轰地一下，天啊，她这是要去干啥呀，如果她把钱都花了，这个月我们要怎么过呀。我立刻跑到门口穿鞋，说了句我有点急事，就跑下了楼，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早点追上我妈，把钱要回来。
然而我追到小区门口，马路上却看不到我妈的身影，我往商业街追了过去，也没有看到她，我又往公交车站跑，还是没有找到她。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她能去哪儿呢？
我跑到小店的公用电话打我妈的手机，手机通了，却没人接。我连打了几次都是这样。
此时我又寄望于我刚才看错了，我又跑回家，翻找我藏钱的地方，钱包真的不在了。
我失望到了极点，坐在学习桌前发呆，直到楼下传来吵闹声我才醒过神来，我出门，却见常欣宇正被周南的妈妈推出门来，之后周南家的门重重地关上了。
常欣宇在门外拍着门，喊：“阿姨你误会了，我和周南真的没什么呀！周南有抑郁症，你千万别冤枉她，那会害死她的……”
我下楼拍门，道：“周阿姨，是我，姜绯染，我刚才陪着常欣宇来看周南，我有点事刚出去……”
但周家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和常欣宇对视一眼，我示意他和我上楼。
到了我家，常欣宇很沮丧。缓了一会儿，他才说周南最近可能有自杀倾向，让我留意一点儿。
原来他在周南书桌上看到一叠纸，纸后面写了两首小诗：
阴空独月寒光蕴，
暗夜疏林冷风存。
凄影悲心随风去，
逍遥天地化孤魂。
青心枯尽未成灰，
忍见月色照无违。
芳魂何必承风雨，
不妨长睡待春归。
他想拿过来看，但周南迅速收了起来，他怀疑那是周南写的遗书，就过去抢，好巧不巧，那时周南妈妈恰好回来了，看到他和周南距离过近，就以为他们做了什么不轨之事，之后他就被叉了出来。
“周南妈妈根本就不听我说话，再说我也不好当着周南的面说她有自杀倾向啊！你有空帮我和周南妈妈解释一下。”临走的时候，常欣宇对我是千叮咛万嘱咐。
我点头说好。之后常欣宇回家，我送到门口。后来我又去周南家敲了一回门，周南妈妈都没开，我没办法只好先回家。
下午的时候，我妈终于回来了，我什么也没问就上去搜身，找到我的小钱包，打开，看到里面只剩下了500多块钱，我什么也没说，回到房间关上了门，扑到床上，我哭了。
过了一会儿，我哭够了，打开门，问：“钱干嘛了？”
妈妈小心翼翼地道：“我去交取暖费了。”
“取暖费？”我睁大双眼，穷人是需要取暖，但我们拿什么吃饭？“我们可以不交吗？”我无力地问。
“不交取暖可不行啊，冬天这么长，冻病了可能会花更多的钱。”
“哦！”我无力地叹了口气。500块钱啊，加上我前一阵偷藏起来的，于老师给的1000块钱，也只有1500块钱。还有水电煤气费，食堂的饭钱，学校的一些杂费费用，这点钱怎么能够呢？
“你别担心，过一阵我再跟你姥姥借些钱。”
“姥姥不跟你要钱就不错了。”我接着叹气。唉！都怪舅舅，他不但搜刮了我们家，姥姥家也被他洗劫一空。姥姥、姥爷靠卖菜和每个月几百块钱的低保过日子，自己都不够用，哪还有钱给我们啊。
晚上，我失眠了。我有些担心自己的家，就这样只有外债，无存款，无收入，将来怎么办呢？我们现在生活全靠姑姑，而姑姑又能坚持多久呢？人说救急不救穷，像我老妈这种四十多岁，却闲在家里等别人救济的事，姑姑能忍，姑夫也能忍吗？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何况长年累月可不是个小数目。
想到这些我又有些埋怨自己意志不够坚定，没有全身心地投入学习，然后我就又想到了周南和常欣宇。
现在常欣宇一定懊恼死了，谁让他瓜田李下不知避嫌呢。他知不知道自己喜欢周南呢？看他今天这么委屈，想来是不知道的。当我们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我们会找各种理由接近她，我们会堂而皇之地冠以关心同学、帮助同学的名义，就是不以喜欢她这个真正的原因。我们从小就被告知不许早恋，要好好学习，这个观念已经深入我们内心深处。所以即使我们已经喜欢上了一个人，我们自己也不知道，因为我们主观意识上并没想过要这么做。
周南真有自杀倾向吗？那两首诗好凄厉的感觉，但愿只是常欣宇想多了吧。
心思转来转去，最后还是转回了常欣宇身上。最美好的期待与相思啊，在夜深人静的夜里，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烦忧》戴望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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