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０７章伤逝
2015年11月6日－16日，高考报名。11月6日，我们分批在学校的电脑上报了名。报名费还要交120元钱，缴费日期是11月12日至20日。
何田田是往届生，学校虽然招收她们复读，却让她们以社会生的身份报考。所以在网上填报基本信息之后、还要到市政府教育科去进行现场资格审查、身份验证、信息采集。
11月9日中午吃饭的时候，何田田绘声绘色给我讲她今天遇到个精神病的事。今天她让表哥来学校接送她到市里办高考资格审查，办完事一出市政府大门，就遇到个精神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用手机给她拍照，还上来追她，吓得她拉着表哥撒腿就跑，绕了好几圈才坐车回学校。
“吓死宝宝了！”她道。
我感慨，现在社会上精神病是越来越多了，幸好没出什么事。
晚上回家，我妈说周南和她妈妈今天又吵架了，我简直是出离愤怒了，但却毫无办法。太晚了，我学习了一阵儿就睡了，我非常后悔没有在当天去看看周南，我根本不知道，那是我能去看周南的最后一次机会。
11月10日我放学回家，就听到了噩耗。
“周南没了。”我刚进屋，老妈就匆忙过来，我嫌弃地看着她，准备听她开始讲三姑六婆的闲话，但我没想到我等来了这句。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甚至换了鞋，脱下了外套，才随口问。问完之后我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我又急切地问。“周南”，“没了”两个词我都懂，但这两个词放在一块儿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周南听了我的劝告，跑去找她爸爸，或者是去她姥姥家了吗？这叫失踪好不好？还“没了”，我斜眼看我妈，心想：不会说话就别说，麻烦你不要乱用词好吗？听起来好可怕。
“今天早晨周南来咱家，拿了一些书和和笔记给你。下午时我还看到她在小区里散步，谁知道不久她就跳楼了。等救护车来了，已经没气了，抢救了半天，也没救回来，医生直接给盖上了蓝布……”
我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人都是蒙的。
“周南和谁处对象呀？”老妈竟然还有心情八卦。
“啥？”
“周南妈想让医生查一下周南有没有怀孕，是不是处女。”
“医生给查了？”我恨得咬牙切齿。周南啊！你是前世造了什么孽呀，竟然遇到这样的妈，你是那样害羞，连跳河都要挑一件连体衣，你生怕水冲落了你的衣服，然而你尸骨未寒，她就迫不及待地让你遭受羞辱。而且她不知道她当众这样问，会让你死后也留有污名吗？
“没有，医生说这是法医检查的内容，得报警才给查。然后她就报警了。”
我气疯了，如果周南妈妈在我面前，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直接捅她几刀。但我想到了另一件事，直接拿了老妈的手机，关上卧室的门，给于老师打电话。
电话里，我小声地讲了这几天的情况。从常欣宇去看周南被周南妈误会，到当天夜里周南去寻死被我遇到，再到今天周南的死以及周南妈妈报案。最后我提出了我的建议：“于老师，周南妈妈是精神病，莫名其妙的，谁知道她能做出什么事来。我们只能料敌以宽，所以你能不能送欣宇走？虽然欣宇没做错什么，但是如果他知道周南死了，特别是如果周南妈妈来找些麻烦，让他误会周南的死和他有些关联，他会很难过，很难过，也许这一生都再也不会幸福了。”
于老师郑重道谢，挂了电话，我此时才瘫倒在床上，眼泪一滴一滴，慢慢成线，最后终于成河。
周南啊！你疼不疼啊！
对不起，我那天不该拦你，让你没能成为一朵白莲。
哭了许久，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起床打开了电脑，qq上果然有周南的留言。
“小绯，我知道你现在还在上课，不会收到我的留言，所以我就放心地留言给你，再见了，小绯！如果不出意外，今生我们再也不见了。说实话，我对生命还有些眷恋，对死亡也有些恐惧，但我又深陷重启的诱惑难以自拔。对我来说，死亡有如游戏的读盘，一切归零的时候，就有了无数的希望和可能……
我累了！我厌倦不完美的生活，厌倦无能为力的样子，厌倦了莫妙其妙被安上罪名，厌倦了无数的猜疑和指责。这些都是我放弃生命的原因，但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我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我越来越狂躁，对我的母亲也越来越没有耐心，甚至每一次的冲突我都在恨。以前痛苦的时候我最多想想自己怎么了结，现在我竟然计划怎么谋杀。这太可怕了，难道生病让我丧失人性？我知道那是生我养我的母亲，我知道我应该爱她，我知道我应该对她这十几年付出感恩。但我真的只有恨。我怕自己某一天真的会失控，我怕自己会变得面目全非，我怕自己退化成野兽和魔鬼，做下恶行，被人耻笑。所以趁着我还有理智，我走了。恩与痛，爱与恨，都将随我远行。我以自己的性命解除了她的性命之忧，也算不再相欠，也就不再相见。
至于说理想和事业，我试着去实现了，但我做不好，做不到。最近想把以前构思的小说写出来，但想得挺好，写出来却是另外一种感觉。我深刻认识到，在这世间，我只是志大才疏的一个人啊，我不觉得这世上有我和没我有什么区别。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何况我根本就算不上人才。中华传统文化是宝库，没有我，也少不了继承和发扬它的人。我管不了那么多，天下事，公等在。
我想写的故事以前也和你讲过，写好的章节也在qq和邮箱中转发给你了，你记得接收哦。如果有时间，有感觉，请帮我把这个故事写完，如果没感觉就算了。
人生啊，本来就是空的，什么都带不走，包括我们一起读过的书在内。躁动的心在下定决心的刹那定了下来，我竟然生出些留恋和不舍，唉，虞姬虞姬奈若何！我的手指在每一本书上划过，最后决定挑出一些来给你，如果不嫌弃，就留个纪念吧。
我就这样不负责任地走了，别替我难过，每个人都会死，这是我的归途，也是我想去的地方。
唉！哪吒割肉剔骨，还生出三头六臂来。如果死后生命会绽放，我希望自己依然是洁白如雪的模样。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想我的时候就到凉亭看我吧。
世间本没有永恒的，如果有，那么它一定是你真实的情感和感受移动了宇宙的量子。
愿你会有光辉灿烂的明天，如果有可能，也替我多活出些光彩。
我走了，祝我一切顺利吧！当然如果不顺利，请原谅平白让你虚惊了一场……
周南
2015年11月10日
我接收了文件，然后把文件存档，不放心还多存了几份。但我却没有打开看的心情。
我的头脑里一片空白，第二次面对死亡，我比父亲去世时还要难过，这无常的命运啊，它到底要收割多少生命才会满足呢？
第二天，我在学校过得浑浑噩噩。常欣宇没来，书本也收走了。不知道于老师怎么和他说的，又把他送到了哪儿。关于周南去世的事，我和谁都没说。我心中有种念头，似乎我不告诉别人，周南就会增加一些生存的可能性似的。我内心中还存有一点点微弱的希望，希望我听到的消息是假的，希望周南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希望有一天周南继续给我讲她祖上的荣光……
然而我又知道，周南已经不在了。我想去送送她，却又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晚上回家，周南家里黑着灯，楼门外也没搭灵棚。
11月12日我起床晚了，不知为什么，我非常非常疲倦，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好不容易才打起精神上学。
今天竟然下雪了，虽然是第一场雪，但雪下得很大。万里河山带白头，这是老天在悲悼周南吗？
到了学校，同学们已有人从某些渠道得知了周南去世的消息，于是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整个校园，扫雪的时候，到处可见悲痛、惋惜、惊惶的面孔，认识不认识的同学都在抹泪，还有些女同学抱头痛哭。
下午第五节课课间，我被于老师叫出教室，她小声跟我说，因为周南妈妈报案了，而且周南电脑上有给我留的遗言，所以派出所要找我了解些情况，把我的证言存档。她告诉我有什么说什么就行，不要害怕。她还说，她老公，也是我们辖区的派出所所长，同时是我爸爸的好友常锋，因为要避嫌，所以不能亲自问我话，但他就在旁边，她叫我别怕。
于老师送我到校门口，常叔叔和另一个警察等在门外，常叔叔没开口，陌生的警察叔叔向我说明了情况。
我和他们上了警车，我问：“周南妈妈为什么报警？”
陌生叔叔答：“她怀疑周南是不是受了什么侵害和刺激，想让我们帮她查查原因。”
我冷笑，周南妈妈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是她害死了周南？不管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既然有了让我说话的机会，那我就要让她好好知道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在派出所的一个小房间里，我冷静地叙述这几天发生的事，我们两次去看她，她一次次地和她妈妈吵架，直到讲到11月1日夜里，周南去了公园的水塘，我的伶牙俐齿才告一段落，我想起周南背靠栏杆站在那里唱歌的样子，想起了她以前和我说的很多话，我的叙述开始混乱。
“我能感觉到有人把我的脑袋砸到桌子上，我能感觉到我的鼻涕呛得我说不出话来，我能感觉到我的眼泪不断地流，我使劲闭上眼睛，我痛恨眼泪，但是我止不住，这会换来更用力地殴打。”
“最难过的，不是挨打，而是心中的内疚，对没能做好事情的自己的痛恨，甚至自虐地想，你活该挨打，这点事都做不好，你还有什么脸活着。”
“有时候，会得到道歉，很真诚的道歉，所有的伤害都有合理的解释，为了我好。打我是为了我好，因为她想以切肤之痛让我振作，侮辱我是为了我好，因为她想让我知耻而后勇。每一次道歉，她要的不是原谅，而是感谢。每一次受到伤害，还要对伤害你的人感恩，因为她是为了你好。每一次，我不能不对她表示理解和感谢，因为不这样，事情就没完没了。如果不能哄好她，结局就是被再骂再打。我累了，小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不知道为我好的伤害有什么意义。”
“因原生家庭抑郁的孩子，却又离不开家庭的供养和帮助，所以每天伤害还在继续，逃不脱，也甩不掉，他们尽了全力也挣脱不了家长的掌控，无路可走就会在死路上徘徊，最终走上死路。因为死虽然不会获救，但却可以避免继续受害！”
我再一次泪流满面，周南活得太艰难了。我很难理解周南妈妈。得了抑郁症的孩子，你不让她休息，不让她感觉到安全和爱，她怎么会有力气振作呢？这和逼失去双腿的人奔跑有何区别。你固然是花招百出，却只是加重她花样的伤害。你对抑郁症的无知无畏，支撑着你对孩子为所欲为，你对自己的狰狞面目视而不见，却感动于自己的初心和真心。你还报警，想让警察给你找周南自杀的原因？我想告诉你，害死周南的就是你，是的，就是你，没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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