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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4 章 虎视眈眈


  已入三月,南地里早已是草长莺飞的时节,偏偏北疆又下起了今春里最大的一场雪。

  落雪肆意,落了整整两日又余,却还不见停歇的意思。莹莹玉尘,为本欲回青的草地又覆上了一层寒衣。

  像刮起倒春寒来,刚刚收起的冬衣又是派上了用场。

  正院里婢女们一早便将火龙从新拢了起来,盆中又燃着银霜炭,帘外滴水成冰,屋子里倒是暖如春日。

  这几日无忧身上不太爽利,不知怎得只觉倦怠的很,对着满桌精致的菜肴更是丝毫提不起胃口。

  前几日天暖时还会去园子里晒晒暖阳儿,这下落了雪,便是再也懒得动了,整日的窝在春榻间,像是一只贪暖的小猫儿,睡得迷糊。

  只这猫儿却瘦的厉害。

  婢女轻手轻脚的打帘进来,她先是拍下肩头的落雪,这才弓着步,小心翼翼将漆盒递给红柳,“姐姐,牛乳羹已是做好了。”

  小姑娘几日未曾好好进食,本就纤细的脊背更是柔弱上了几分,她就那么歪在一团狐裘中,轻薄的锦衣似是也遮不住她那根根分明的脊骨,远远瞧着让人着实心疼。

  “夫人这么瘦弱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不若咱们在去请个大夫来?”婢女说着红了眼眶,她不知无忧这是怎么了,明明那么个欢脱的人儿,前几日还处置了那些子不懂规矩的莺莺燕燕,按说诺大个将军府,现下只这一位女主子应当是过的舒坦顺心才是,这怎么才刚刚好了没几日,人就又成了这个样子。

  婢女心下觉着委屈,眼眶也不住红了。

  红柳接过婢女手中的牛乳羹,轻呵道,“快别哭了,免得夫人听了心烦。”

  婢女轻啊了声,抬手捂住嘴,急忙解释,“夫人待奴婢好,奴婢,奴婢....”

  红柳摇摇手,也不欲责怪她,“你若是有心,便去膳房看着些夫人的补药,这些日子府中人多手杂,夫人入口的东西还是要当心些才是。”

  毡帘掀起又落下,婢女匆匆奔膳房而去,屋子又一次陷入沉寂,只偶尔闻得银炭发出的哔啵声响。

  牛乳羹晶莹雪白,淋上些桂花蜜,闻着倒甚是香甜,是女儿家吃来开胃滋补的好东西。

  红柳缓身挪步到春榻前,曲身柔着嗓子轻唤了几声,却见小姑娘依旧是微阖着双眸,呼吸浅浅,显然是没有醒的意思。

  她望着小姑娘削肩素腰,暗叹着气,总觉着心下奇怪,夫人怕不是病,而是有着心事。

  ————

  暗夜沉寂,月值乌梢时,军营内只闻得篝火偶有发出的哔啵声响。

  这几如雪重,连戈壁外的夜狼也不愿出来对月哀嚎。

  毡帐内只点了一点油灯,宋燎恩歪坐在将军榻上,熹微的油灯将他面容一半隐在了暗处,看不真切。33ýqxsś.ćőm

  而榻前正襟危坐的男子,望着他那仿若半面神佛的脸大气也不敢出,“将军,属下已是查明,那关慈确与突厥人有所勾结,恐借此次春训之事欲对将军不利。”

  他一张一合间,口中喷出的热气在空中竟也化成了薄雾。

  宋燎恩却未曾言语,他稳坐高台,垂眸看着马副将,眼神示意着他继续说下去,

  马副将略显犹豫,稍许似是又下定主意,于是粗哈着嗓子又说道,“属下查到了关慈他与”,他声音一顿,抬手指了指天儿,才又压低着声音说道,“关慈在营妓中有一相好儿,叫尤姬。”

  “据末将所知他甚是喜爱这女子,也常常借这女子之手做一些他不便出面的事儿。”

  “他与上头这位的书信往来,那尤姬恐怕也知道几分,”

  “将军,末将提议咱不如,”他说着,眼中闪出一丝狠厉,抬手在颈间一滑。

  不成想却得了坐上人一记轻嗤,宋燎恩略坐正身子,豆点的光下,一张脸白的更像尊玉面修罗,“本将军知晓了,只关慈此人还有用处,先莫要打草惊蛇。”

  “那将军之意是...”马副将垂首又问,他心里自然是怕的,恨不得当下就把关慈那等子人斩草除根。

  与宋燎恩共事多日,他便知这宋大将军并非池中之物,恐有一日怕是真的要一飞冲天。

  且他知道的越多,他怕的越是厉害。

  亲王之子,镇疆大将,又手握军权,这再往上飞的位置在哪里,每每想到此处马副将便只觉着头皮发麻。

  强极必反,大丈夫更是以封疆建业为重。想他马一章苟活于世三十余载,而立多年竟也有此番造化。

  自古福祸相依,他自知将军有此番鸿鹄之志,纵不想在边疆苟活,不如拼上一拼,也入那富贵之地去享受一番。

  心中有此番想法,马副将每日里活得更是慎重,毕竟这一脚踏进此路,权贵与黄泉许只是一念之差。

  他心下着急,口中也就又说起,“将军,恕末将多言,关慈此人虽胸无大志,可在北疆军中贪墨多年,如今又与那匈奴勾结,怕是也成了几许气候。”

  “那马副将之意是杀了关慈也杀了那营妓?”

  “本将军瞧着是副将多虑了”,宋燎恩伸出长指一点点压着眉心,缓着心下的躁郁,许久方才又说到,“此番事我自有定夺,副将只需做好分内事便好。”

  马副将闻声不再言语,只一双粗掌抵着刀柄,他将寒凉的弯刀紧握在手侧,似是也能壮起他那副打着颤的肠肚。

  许是只有他自己才知,能在这一尊嗜神前提出杀掉多年上峰时,心下的胆寒。

  这几不可闻的一幕自是落在了宋燎恩眼中,他凤眸轻张,黝黑的眸色中是看不见低的深潭。

  他抬起长指指了指几上的茶盏,待马副将饮下热茶,面色缓和时,这才又笑说,“马副将不必忧心,本将军自然是祝马副将官运亨通的。”

  戈壁上的寒鸦哀啼几声

  待毡帐内只余下宋燎恩一人时,天已是近了午夜。

  他孤身一人和衣歪身在春榻上,冷眼望着长几上几欲湮灭的烛光。

  ———

  尤姬这几日心情算的极好,前几日关慈托人从京中买来了最时新的头面,东珠做的钗环,簪在发髻上衬得她整个人都似乎发着光。

  尤姬坐在妆梳前,对着铜镜左右仔细瞧了瞧,觉着自己当真是美极了。

  似只有这绝美的珠钗,才算不得糟蹋了她这张小脸儿。

  关慈那老东西待她还算不薄,除了老些,这银钱首饰倒是也没有亏到她过。

  尤姬心里这般想着,手上也不得闲。袅袅娜娜的翻出自己新制的衣裳,仔细着打扮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的坐上牛车,往城中去。

  落了雪的官道,被往来的车马一踩,便成了满地的泥巴,坑坑挖挖,极是难行。

  尤姬坐在车棚里颠簸的厉害,纤纤素指不得不撑开紧握住车棚的四壁才能稳下身影。

  她撅了撅嘴,嫌弃的去握紧荷包里的几张银钱,这才将自己要炸来的心态稳了下来。

  倘若不是要替那老东西给突厥人传个话,她还真不用受这个颠簸。

  牛车晃晃悠悠走进城里时已经是过了正午,天上挂着暖阳儿,却是也不怎么暖和。车夫将她送到长街巷口便直接离去了。

  只留下这孤零零的美人儿。

  长街上正刮着风,尤姬也顾不得腹中的饥饿,急忙紧了紧氅衣的毛领。

  顺着风口,向一早儿就约好的酒楼行去。

  她本就人弱瘦削,待她顶着风行至酒楼,早也就过了午膳的档口。

  跑堂领着她径直上了二楼的包厢,待门被推开时,满桌的华美佳肴,只是已成了残羹冷炙。

  尤姬悠一进门,便冲着坐中男儿装扮的突厥公主福身下去,“奴家尤姬,请善雅公主的安。”

  那声音一如既往的娇柔,听的善雅不住挖了挖耳朵,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同这女人见面了,可依旧是喜欢不起她那身做派。

  善雅微咳了一声,抬手指着老远的一张圈椅,“坐吧。”

  待尤姬施施然的落座后,她却又双手靠在脑后,吊儿郎当的瞧着支摘窗外的行人沉默不语。

  倒不是旁的,只大哥说这关慈老小子已是那线儿上急死人的蚂蚱,他们能多吃口蚂蚱肉便是要吃上一口。

  故此,这话儿,她不能先开头。

  尤姬就那么端坐在圈椅上,看了看吊儿郎当的善雅,又瞧了瞧她身后的弯刀壮汉,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才终于耐不住性子,低声说到,“善雅公主,关将军派奴家来同您谈的事儿您怕是也已经知晓,”

  她边说边侧目窥着善雅面上的神情,见她只是轻嗯一声,并未曾放在心上的样子。

  善雅一咬牙,颤巍巍从宽袖中伸出两根纤指,“将军说,只要善雅公主肯帮这个忙,将军愿意奉上二十万两白银,同那挖铁制箭的工人二百人,供善单单于笑纳。”

  本是专注于长街的善雅,闻声这才缓缓转过头,她瞧着尤姬伸出的两支纤指,反问到,“刺杀这朝廷二品武将绝非小事儿,”

  善雅抬起折扇压下了尤姬伸出的两根指头,“我为何要为他关慈背这个骂名?或者说,那朝廷若是因此要征讨我部,这又该如何说?”

  她声音是女儿家中甚有的清脆,只这讲出的话儿,倒是将人刺的明白。

  这意思表示嫌弃关慈供给的少了,这单买卖做得不值。

  尤姬虽是内里憋屈,偏偏面上也不能恼,毕竟她再如何厌弃那关慈,她在这北疆可依仗的也只一个他。

  尤姬面上带笑,急忙附道,“公主所说即是。只这将军行事也自有他的道理。若非”她顿了顿,继而又说到,“这普天下最大的便是圣人。此时若他日得了圣人的应允,公主还有何顾忌?”

  “再者,若他日这北疆归于将军之手,怕是最得溢的还属公主您的部落。”

  “塞外那朝廷的矿山,单于不是欢喜许久?将军既愿意送您工匠,这事...”尤姬俯身贴在了善雅耳侧,压低着嗓子,“这事儿便是认着您挑选....”

  香风阵阵,冲的善雅头皮发紧。她唔一挑眉,偏偏却是没想到这皇帝老儿居然还有杀了那宋燎恩的心。

  那宋燎恩还算是凶名在外,平岭南定河西,几次与之交手,便可知绝非善类。偏偏这昏头老儿为求人自断其臂,还捧手送上一座铁矿。

  善雅在心中嗤笑,中原人笑她突厥嗜血诞肉,殊不知为了点子皇权富贵,他们却是连戈壁上嗜血诞肉的野狼都不如。

  善雅踱步到窗边,将支摘窗又抬起一些冲淡了屋内极其浓郁的香气,她心下虽是瞧不上这人的做派,偏偏到口的肥肉若是不尝上一口倒是成了她的过错,“既然将军又如此诚意,代我像将军问好,此事还是需谨慎为上。”

  这话便是成了,尤姬闻声不住沾沾自喜,若杀了宋燎恩,代关慈又重握北疆重权,她又何须过的像是阴沟里的老鼠。

  尤姬越想越觉得欢喜,连腹中的饥饿似是也淡上了几分。

  她缓缓起身,踱到支摘窗前,掐着嗓子又是一福身,“奴家定然将话儿替公主带到。”

  那一身脂粉香熏的善雅着实头疼,善雅忙不迭的挥挥手,冲着侍立在一旁的壮士大喊,“所图你是死的?去送送尤姬姑娘。”

  静候在桌旁的所图竟不知公主这是发的哪家子脾性?急忙粗着嗓子应是,他一回身,满目的横肉一颤一颤,“姑娘,请。”

  那一下子真真儿是险些将尤姬的泪珠儿吓出来。

  善雅暗哧没趣儿,刚回过身不成想在长街上又寻着了乐子,“咦?那是宋燎恩府上的马车?”那马车太好认了,四匹良驹并行,车身似雕廊画栋,北疆荒芜,怕是只有他这位皇亲贵胄才到了此地还重视着贪图享乐。

  善雅自高出倪马车自长街外缓缓行来,长风萧瑟,现下行人甚少,她伸出一只手比划着若她此刻跳下杀了那宋燎恩的可能性。

  却不成想身侧又是一阵香风袭来,那本吓做一团的尤姬现下却不知哪里来了点子气力,翻身来到支摘窗前眯起一双含情眸,死死盯着奔走而来的马车,“公主,这怕不是宋大将军。奴家自营中出来时他还在营中,这应当是他那妾。”

  她话说的肯定,平日里娇柔的嗓音此刻竟是带着点子星星火气。

  善雅侧眸瞧了瞧尤姬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禁来了趣儿。她不知那会做好吃糖果子的小娇人儿跟眼前这位到底有哪起子过节,竟让这尤姬恨不能食其血肉的模样。

  她歪过头,好看的长眸中升起一丝玩味,“你认识她?”

  尤姬讥笑一声,“待宋燎恩死了,这女人也没得什么好下场。”

  “为何?”

  “一个边关厨娘罢了,本是该死之人,改名换姓,真以为就能飞上枝头当了凤凰?”

  善雅忽一挑眉,只觉着满屋子的吃酸捏醋之气。她侧眸瞧了所图一眼,所图微微颔首,急忙将这言若斗鸡的大美人送出了雅间。

  待所图回来时,便是见到自家的小公主依窗而立,一把折扇摇的噼啪作响,似是要掸尽房内的那一丝香甜。

  他搓着手上前禀报,却见善雅眉头一竖,“谢子实那如何了?”

  “还算守信,属下已经查验过了,盐是好的,已命人将盐送回了部落。”

  只...“公主,那尤姬属下瞧着您似乎不喜欢她?”

  善雅闻声回首,望着所图那粗枝大叶的块头,笑出一口小白牙,“好看?”

  所图又是一撮掌心,常年奔迹于戈壁的黑脸上难得一红,“是好看。”

  他搔着头刚下继续说下去忽觉额上一疼,只见善雅手持折扇狠狠的在所图头上敲了一下,“收起你那些花花肠子。”

  她长眉一挑,又长指头一转,指着身披软裘,刚从车上下来的无忧,“给我盯好了去,这位宋夫人,许是还有个大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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