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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4 章 心怀鬼胎


  风雪过境,北疆大地一派生机。当阳光再次从深云后探出头儿时,俨然已是至了三月,草长莺飞的节气,就连花苑里那几株迎春尽是开的娇艳。

  红柳折了株鲜亮亮的迎春簪进了琉璃花樽中,左瞧瞧右看看,终是摆了个合心意的形儿,这才递给了那侧卧在春榻上的姑娘。

  三月中,日光和煦,支摘窗前的琉璃净瓦微微合着,一丝光斑自那瓦处洒了进来,映在姑娘欺霜赛雪般的肌肤上。许是卧的久了,无忧缓转个身,柔荑轻捏起玉盏里的一颗红樱桃送入口中,那缕光斑自指尖轻轻浮过,仿若捏碎了万般星辰,唇红齿白的姑娘竟比这浮华三月还美上几分。

  “夫人,您瞧这花儿开的多好。”红柳将琉璃花樽递到了她眼前,弯着眼角说,“将军晨起时特意叮嘱奴婢去摘些花给夫人瞧。”

  “哎呦,瞧奴婢这记性,”她说着又赶忙朝门外轻轻唤了一声,紧接着几个端着各式瓜果蜜饯的婢女们便一齐涌了进来。

  黄橙橙的枇杷果,带着薄壳的龙眼,还有些叫不出名号的瓜果蜜饯齐齐整整的码满了玉盘,瞧着甚是好看,闻着也是口舌生津。

  见本是神情恹恹的人如此也来了兴趣,红柳见状忙命婢女紧着那味好形好的放进了银盘中,供无忧尝个新鲜。

  无忧起身挪到了桌前,小口慢慢食着那滋味酸甜的蜜果,眼瞧着便是不吐了,红柳也是眉开眼笑起来。

  这阵子当真是苦了夫人,身上的伤是虽是好立整了,可害喜却害的严重。每日里调养的补药喝一碗便能吐出半碗来,更莫要提膳食,往往是进到一半便是再也进不下来,好在尚能用些滋味酸甜的瓜果。

  为此,大将军特意命人从江南隔断时日便送些精致的瓜果蜜饯来。

  虽吃不睡不好又仅能在府中养着身子,倒胜在夫人性子是极好的,每日里依旧会同她们逗逗乐子,即便是瘦削的厉害,人的精气神儿远瞧着倒也不差。

  红柳福身将剥好的枇杷果端给了无忧,笑吟吟的看着她吃着果子,又开口循着那新鲜事儿同她解着闷儿,“今儿又有人打江南回来了,还带了好些小玩意儿,夫人一会儿要不要去瞧瞧?”

  无忧轻摇摇头,她不想去,无非是宋燎恩又寻了些衣裳头面,或是那讨姑娘家欢心的珍贵物件儿罢了,这些时日她都瞧腻味了。

  红柳瞧着她兴趣不大,便又开口说道,“奴婢瞧着今儿咱们府上来了好些个兵官儿,也不知陈将军有没有来?”

  “夫人不是好久没瞧见陈将军了?”

  这话儿倒是说在了无忧的心坎上,自从那日之后,陈庆便在军营中一直忙着,月余来便只匆匆见过一面,甚至连话都没有讲上几句。

  她杏眸微扬,转身对着红柳问道,“在何处呢?”

  “应该是在书房议事呢,”红柳提议,“估摸这会儿也快要出来了,夫人不如出去走走,兴许能碰上陈将军。”

  —

  而书房内,正中的盘籬紫金香炉徐徐燃着檀香,雾霭袅袅,透过薄烟,看不真切高位之上男人的面容。

  宋燎恩半张身子隐在薄雾之中,骨节分明的长指仿若敷了层奶皮,整个人均是寡淡极了。他面容淡然,一点点的压着眉心,听着坐下人的回禀。

  “末将已根据关慈提出的人名单,暗中拔掉了一批皇帝的眼线,只余下那几个还算听话的,”

  “许了些银钱封口,全当做探听上边那位的耳朵。”

  宋燎恩颔首,示意那人继续讲下去,

  “末将次番从江南运粮而归,属实见到了着罕事?”

  “哦?张副将但是说说何等稀罕事儿?”颜济将一颗花生扔进了口中嚼着,他翘起腿,大马金刀的歪在圈椅上,对着那张副将的话儿倒是来了兴趣。

  张副将一个拱手,“回将军话,说是陛下连年重税,大肆修整河道以供龙舟玩乐本就是惹得民意不瞒,尚且去年年下就少落雨,京边地带已是出现了流民,似是有灾荒之势啊。”

  “嗤,”颜济却将手中的花生一丢,呵笑道,“那宋四竟蠢到了这地步?”

  似是嫌着无趣般,颜济又望向张副将笑眯眯问,“张副将你倒是瞧着有那揭竿而起的没?”

  “禀将军,这…这倒是未曾。”张副将为人人甚是敦厚,颜济这般问他也就顺势答。

  待颜济又要追问,宋燎恩却是开了口,“张副将连日奔波辛苦,这几日便不用上值了,回营休憩吧。”

  张副将闻言忙是一躬身,行礼后,便匆匆退下了。

  颜济似是一朝失了趣儿,打了个眉眼,又软塌塌的歪回了圈椅中。

  四下无话,书房内皆是寂静,只偶有可闻得院中鸟儿飞过时的浅淡啁啾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高椅上的人忽而一笑,他端起茶盏浅酌了口清茶,方才又对那端坐在下座的陈庆出了声,“陈将军,我听忧娘讲,当日将军能寻得大体方位,还是那突厥公主帮了忙?”

  本是神游的陈庆被这一问,不自知便红了耳廓。他顿了顿喉咙,显然是有些紧张。八尺高的汉子窝在椅子上急促的搓了搓手,方才又结结巴巴说道,“那..那日白毛风冲散了众人,末将本是想生擒了那口不择言的突厥公主...”

  “谁知..谁知...”

  “谁知她一个越身跳上了咱们陈将军的马背,勾着陈将军腰身大喊,你们这群中原贼,杀了我突厥人,你就入赘到我帐中抵这个债!”

  “我讲的对不对?啊~~陈将军?”颜济手撑着脑后,吊儿郎带的歪在圈椅上一脸的坏笑,挤眉弄眼的对着陈庆一阵调侃。

  陈庆的手是越搓越重,眼瞧着那麦色的肌肤险些要滴出血来,却见颜济又转了个身,嬉笑道,“我还寻着待哪日咱们陈将军入了京,我便将那京城贵女说与将军,不成想这小子竟是个尚公主的命!”

  “颜济!你..你”陈庆一个跃起,抬手指着颜济,不知是羞的还是紧张的,一个劲儿的结巴却讲不出话来。

  “我怎么啦?啊~”颜济似是觉着不够,他眼中含笑,刚要再讲上几句,却见宋燎恩却是出了声,“好了!”

  他轻摇着头,眸光扫过一脸坏笑的颜济,似是无奈道,“陈将军是个实在人,你莫要再逗与他。”

  “陈将军,颜济的性子你也知,莫要和他计较。”

  闹了这么一通,陈庆那似是要滴血的脸方才又淡了下来,恢复成了寻日里铁塔般的肃穆。他又回身坐到了圈椅上,顿了顿嗓子,对着那高位上的人说,“大将军,不过是那突厥公主的胡言罢了。”

  “当日风雪甚大,众人皆是眯了眼。我与那公主恰巧躲在一处崖下才避开了白毛风。”

  “末将瞧着那突厥公主倒也不像什么歹人,听她言她们部族与关慈的交易也无非是换取些衣食用度,”

  “关外苦寒,将军可能有所不知,”陈庆讲这话时那憨厚的面上竟带上许些怜恤,“末将自幼活在这边城,对那突厥人还算有些了解。”

  “关外突厥十八部,却从未得过统一。部族间战乱也是常有之事,夺羊群,夺女人,还有为一把盐便肆意杀人的,好些的部族卖些马匹同汉人换些东西,那穷一些的,便只去打家劫舍,祸害百姓。”

  “讲到底,关内人也好,突厥人也好,无非为了几口吃食。”

  陈庆说罢抬手抹了把眼眶,便只是低头不再言语。

  而宋燎恩却是听的真切,他凤眸微眯,长指一圈圈绕过茶盏。

  良久后,待听到院外响起细簌的脚步声,宋燎恩却又是提唇一笑,他起身绕过长几,对那静默的二人扬了扬眉,“怕是要用过午膳才能回营了。”

  —

  晚膳用的倒是极为丰盛,许是用的高兴,平日里害喜厉害的无忧也足足用上了一整碗的碧粳粥。

  夜里,婢女为无忧散了发,身量纤细的姑娘仰着小肚儿轻歪在拔步床上悄悄散着食,许久不曾这般高兴过了,倒真是有些肚胀。

  宋燎恩一身水汽从浴间掀帘而进时无忧正探出柔荑一下下轻揉着肚儿,淡而温柔的烛光映在她的身上,长发如墨,体量纤细,不知是饮了酒的缘故,他瞧着那整个人她仿若古画般,竟多了些不明所以的韵味。

  听到珠帘碰撞的熹微声响,姑娘杏眸流转,随即便翻身坐了起来,只见宋燎恩眸中含笑,用锦帕擦绞干发间的水,这才脱靴上榻,将她又捞进了怀中。

  “暖暖,”他将头垫在她的削肩上,掌心隔着纱衣轻轻抚在无忧的腹间,唇轻啄着她纤颈之上,含糊不清道,“暖暖,可想去京城看看?我把那京城取来送你....”

  只他低喃的声音极小,无忧被亲的一阵耳红,什么也没有听到。只小手抵在男人的胸膛上轻推了推,“宋燎恩,你莫要了闹了。”

  男人每夜里均会来亲亲她,再摸摸她的小腹。起先小姑娘也拒绝过,她不想同男人这般,诞下孩儿后她总归是要离开的,可她也拒绝不掉。

  这男人面冠如玉,生的极是温润,可他心底的偏执癫狂姑娘也算是见识过一番。与其同他硬碰硬,虚以伪蛇,倒应是最明智的选择,更何况他生的真真是俊朗。

  “暖暖愈发胆大,竟是连夫君都不叫了。”宋燎恩轻笑着又吻了吻无忧的下巴。细碎的烛光透过帷帐洒落在他的面颊,无忧垂眸望着男人,竟发现床榻间,他的薄唇似是比平日多了些许血色,她心下啧啧,还真是个怪好看的混蛋。

  —

  北疆的夜极是平静,而皇宫之中,从勤政殿内丢出的茶盏,随着玉磁破碎的声响,彻底的打破夜里的寂静。

  “首辅大人莫不是僭越了?”年轻的帝王双掌重重落在了玉案之上,怒目圆睁,睨着那跪在地上身着绯色仙鹤补子的沈成书大吼,

  “朝臣昏庸,不成想沈首辅也昏花了不成?”

  “那北疆军中遭遇百年不遇风雪天气,在春训中死了大批将领,又与朕修葺运河有何干系?”

  “京边闹蝗虫旱灾便开苍赈灾啊!户部又是做什么吃的?竟又扯到朕修葺这运河之上。”

  许是这大吼了一通口中干渴,皇帝又反身坐回了龙椅上,高声唤着内侍来上茶。

  宦官端着热茶小心的绕过遍地奏折,满脸堆笑着将茶递给皇帝,似是又漫不经心的撇过地上蹲着的首辅大人,这才又退了出去。

  皇帝端起茶盏轻酌了几下,浓香四溢的碧螺春饮入喉间,似是方平歇住满腔怒火。

  他将杯盏顺手一丢,这才又对那一直跪在地上的沈首辅说道,“运河修葺已定,君无戏言,此事无议。”

  “若是百官中有那不长眼的,便要他提头来见朕。”

  —

  勤政殿的黄梨木门再被推开时,已是月上中稍,仲春的夜里终是寒凉些,此刻竟是起了风。

  沈首辅在廊下负手而立仰望着空中一轮明月,微风拂起他绯色官袍一角,许是近了知天命之年,那曾反手为云覆手为于辅佐四皇子登基的风云人物,此刻远远瞧着,背影竟是显了些单薄微偻。

  内侍提着宫灯走到沈首辅身前,掐着他那游离于男女之间的嗓子对沈首辅躬身道,“首辅大人,太后娘娘在寿康宫备下些薄酒宵夜,有请大人前往寿康宫一聚。”

  微风卷过浮云,遮住了月儿的半边身,如水的月光同被浮云遮在了身外。

  沈首辅望了许久,方才沉声回到,“夜已深,下官不便再打搅太后娘娘的清净。”

  那声音极是低沉暗哑,任这在深宫中瞧惯人眼色的内官也是听不出个心绪,只得又一躬身,对着那沈首辅恭敬笑道,“那奴才为大人掌灯,大人慢行。”

  待内侍再回到寿康宫时,梆子已是敲过两晌。身着宫装的华美妇人正单手撑额,望着满桌的珍馐出着神。琉璃灯盏的点点光晕映衬在她姣好的面容之上,妇人虽已不再年轻,但举手投足见仍是能瞧出倾国倾城的风韵。

  内侍委着身子走到桌前,垂首对那妇人道,“太后娘娘,首辅大人已是出宫了。”

  妇人回了神,发髻间光灿夺目的东珠步摇随着她微微颔首而轻动着,声音亦是如江南细雨般的温柔,“陛下那如何?”

  “奴才瞧着陛下今日倒是发了好大的脾气,听御前伺候的说,连首辅大人都跟着吃了半日瓜落。”

  太后闻声轻叹着气,美眸略过那盘沈首辅素日里极是爱吃的蟹黄汤包,眼底闪过一丝失落。

  那内侍极有眼见的上前为太后捏起背来,轻声劝慰着,“太后娘娘无需多心,陛下年轻气盛又初掌朝政,依奴才瞧,倒没有什么不好。”

  “那百官及是迂腐,纵他再是势大,这天下也终归是陛下一人的....”

  内侍手上力道极好,捏过了肩又轻轻为太后松着头穴。在他柔声细语的劝慰中,太后终是细眉轻舒,微叹了口气,“罢了,明日你将哀家亲手缝的那套护膝给首辅送去,他腿上有旧伤,受不得凉。”

  内侍垂首,急忙称是。

  而夜里这一切,早不知不觉传进了勤政殿内。

  彼时皇帝早已散了发,他穿着明黄龙纹的寝衣正歪在春榻上听着暗卫的回禀,

  “你说母后派人请沈首辅却被拒了?”

  暗卫垂首应是,却见春榻上那人轻笑了声,松散的领口露出半片前身,瞧着极是瘦弱,根根肋骨更是随着他的轻笑而打着颤儿。

  “倒真是有意思,”皇帝伸手抚过下巴,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沈首辅家是不是还有个女儿,也该及笄了把?”

  “据属下所知,沈小姐今年八月应是该及笄了。”

  皇帝啧了一声,对着那暗卫吩咐,“去,给朕看好了沈小姐,朕这后宫,也应有位继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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