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逃犯

那人没答话，也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低着头，从乱发之下一瞬不瞬地盯着顾珏。

        顾珏耐心地蹲了下来，与那人的视线平齐，低声道：“你的刑期快要到了，如果还想活命的话，最好按照我说的做。”

        那人死死盯着顾珏的眼睛，唇角一勾，勾出一个阴鸷的笑容来。由于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好似一扇枯朽已久的残窗，伸手一碰就会支离破碎：“你是谁？”

        顾珏凝视着他，也勾出一抹笑容来：“方才不是说了吗，是专门来为你指一条活路的人。”

        那人道：“活路在何方？”

        顾珏道：“行刑之日，即是你新生之时。”

        ……

        邸店门口响起叮铃的驼铃声，是采货的人回来了。转眼之间，慕澈予已经在这支商队里干了好几天了，这支商队的萨保对江都的风土特产相当感兴趣，每天只派出去一队卖货的人，却能同时派出去两三队采货的人。

        慕澈予上前和其他人一道儿帮着卸货，东西不少，大家又都着急，她就冷不防被人从后头撞了一下，险些磕到了驼峰上。

        撞了她的人十分不好意思，连忙扶住她向她道歉：“对不住啊，我刚刚没看着你，你没事吧……咦？是你！”

        慕澈予也惊喜地看着对方，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回到江都城的宋知雪。

        虽然先前与宋知雪仅仅只相处过一天一夜，但两人的秉性颇为相投，又一起经历过杀匪救人之事，慕澈予对她的印象很是不错，十分喜欢与她待在一起。宋知雪永远都热烈得像一颗小太阳，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永远都感觉不到疲惫，也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些黑暗的痛苦，只觉得浑身由里到外都是那样暖融融的，仿佛自己也能像她那样发光发热。

        宋知雪今天刚刚回到江都城，回家放了行李，问候了家中阿翁，又与弟弟闲聊了一会儿，实在是闲得坐不住了，于是就到街上随意走走，看看能不能碰上个什么活儿。说来也巧，她正好碰见了采货的那群人在买江都的特产，卖特产的人有些不地道，报上来的价格明显虚高了不少，所以她就顺手帮着谈了个双方都满意的价格，也趁机进了商队。

        这天晌午的时候，邸店门外的街上突然多了不少装备齐整的巡兵。有人去打听了一番，回来之后脸色发白地对众人说道：“听说是有个今天要处斩的犯人逃了，兵爷们正在满城追捕，让咱们没事儿不要乱跑。”

        没过多久，出去卖货的那批人仓皇地跑了回来，招呼大家赶紧把货理一理，都归到一块儿方便看管，他们听说逃走的那个死刑犯是伏龙寨的匪徒，说不定就会操起老本行，打劫像他们这样的商队来赚一些逃命财。

        慕澈予和宋知雪闻言不禁面面相觑。慕澈予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自己跟这个劳什子伏龙寨也实在是太有缘分了，每当自己快要忘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不甘寂寞地冒出来蹦跶两下。

        又过了一会儿，剩下的那批出去采买的人才跑了回来。见他们回来了，众人纷纷围了上去帮他们取走手上的货物，更有人焦急地询问起外面的情况。

        慕澈予把刚回来的这群人挨个儿看了一遍，康三川今日是随着这一队的人出门的，可是却没有随着这一队的人回来。她鼓起勇气问了其中一人看没看见康三川，那人摇了摇头，转头继续与身边的人讨论那个逃犯的事情。她咬了咬牙，又拦住了另一个人，问他有没有看见康三川，那人同样摇了摇头，道了声没留意。

        后院中因为这些新消息而重新嘈杂了起来，萨保抚摸着一匹骆驼不住地叹气，译语人则在跟几名随队作人商量着要不要跟邸店的人借一些兵器。

        有几个人高马大的胡人满脸的不以为然，他们不理解大家为何会如此害怕，他们从遥远的西方一路走来，穿过了最狂暴的风沙，闯过了最凶猛的狼群，成群结队的匪盗也遇到过几批，区区一个江南水乡之地的亡命匪徒而已，自己这一方有这么多的人，就算是叠罗汉都能活生生压死他。

        但商队里大部分的作人都是在江都临时招进来的，他们长久以来生活在伏龙寨的淫威之下，即便明知道这只不过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匪徒而已，但他们克服不了这种恐惧。

        “你们说，他是自己逃走的，还是被人救走的？”有人怯怯地问道。

        “如果是被人救走的，那城里会不会已经潜入了好多伏龙寨的人了啊？”另有一人轻声轻气地接着问道。

        “我听说伏龙寨上次进城的时候杀了不少人，”又有人哆哆嗦嗦地说道，“整整一支商队啊！都被他们杀了！咱们刚刚真不该跑回来，跑回家躲起来才更安全呐！”

        慕澈予与宋知雪对视一眼，这人说的该不会是她们那次吧？怎么才过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就被传成这个样子了？

        宋知雪深深地皱起眉头，打算站出来辟个谣，缓解一下目前过度紧张的气氛，她旁边却有一人突然大力推了她一下，把她推到了后院的正中间，指着她高声说道：“伏龙寨的人最记仇了，这个人上次杀了好几个伏龙寨的匪徒，那个人一定会来找她报仇的！不能让她在这里待着！把她赶出去！”

        突遭如此变故，宋知雪愣在了当场。把她推出来的这个人她认得，这个人之前跟着冯麻子做活，与伏龙寨血战的那一夜他也是在场的。

        院中响起了窸窸窣窣的低语声，在场的人都在与身边的人悄声说话，用自己的法则对这位形单影只的小娘子进行审判。

        慕澈予低低地叹了口气，一步一步地走到宋知雪身边。院中所有人的目光刹那间全部聚集在她身上，宋知雪瞪着她，立即便要将她推回去，她顶着各形各色的目光与宋知雪并肩而立，沉声道：“当夜我也在场。”

        宋知雪暗自磨了磨牙，她又瞪向了那个把她推出来的人，既然他不仁在先，自己当然也可以对他不义，把他那晚在场的事情也同样抖落出来，让他尝尝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那人被她瞪得瑟瑟发抖，把自己缩进了最角落的地方，宋知雪瞪了他一会儿，瞪得自己眼睛发疼，她叹了口气，收回了视线。

        她想了想，觉得与其在这里陪着一群胆小鬼发抖，还不如顺势出去，说不定还能帮官兵逮住那个逃犯呢。她环视一周，用力地拔高了自己的声音，以便众人都能听清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刚刚那个人说的没错，伏龙寨匪徒月初潜入城内的时候的确杀了人，当时那支商队里有四人不幸遇难，但是由于整支商队的同心协力，大家最终杀死了一大半的匪徒，货物也只损失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我们现在并不知道逃犯是否真的是伏龙寨匪徒，但即便真的是伏龙寨匪徒，也完全不需要把自己吓成这个样子，他们并不是什么不能打败的力量，他们也只是普通的人罢了，像我们一样的人。大家若是考虑到自己的一家老小，不敢轻易冒风险，那我们就出去，我们出去了以后可以试着帮官兵捉一捉逃犯，早点捉住逃犯，大家也好早点安下心来。”

        说到这里，宋知雪顿了顿，还是决定继续说道：“若有人也想一起出去试试，我们十分欢迎。”

        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大了。少顷，有三名胡人站了出来，与她们站到了一起，宋知雪不由得满怀期待地看向了其他人，可又等了好一会儿，再也没有另外的人站出来了。

        宋知雪拍了拍慕澈予的肩膀，与那三名胡人一起同众人告辞，便从邸店里出来了。

        门里的人重重地把门关紧，落上了锁，胡人中的一人耸了耸肩，冲着他们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他按照中原人的礼仪对慕澈予二人作了一揖，操着一口流利的官话问道：“两位小娘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门外并不像那些人所说的那般形势紧张，街上增了一些巡兵，也有一些人行色匆匆地走着，但也仍然有很多摊贩与行人在正常生活。慕澈予觉得逃犯多半倾向于躲在小街小巷的角落里，她想先去这样的地方找一找，同时她心中还记挂着康三川的安危，打算顺便沿路找找他。宋知雪选择与她一起，那三名胡人却想先去城门看看，他们觉得死刑犯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一定会立刻想要逃往城外，在城门堵着应该会事半功倍。于是他们便划为两队，分头行动。

        正当他们要动身的时候，邸店的大门却突然开了，从里面钻出来了一个人。那人身材敦实，方正的脸上有几颗若隐若现的麻子，他看着宋知雪，吞吞吐吐道：“宋……小娘子，我是冯回，我也想跟着你们一起去杀匪。”

        这人宋知雪也是认识的。她蹙眉问道：“认真的？”

        冯回忙不迭地点头称是，他犹豫了一下，又道：“刚刚你们在门口讨论的时候，我就在门后，都听到了。我早上是跟康三川一起出去的，可以帮你们一起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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