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诘问
他们这厢相谈正欢，顾珏那边却并不轻松。他这几日往牢里跑得太勤，有些招眼了，于是被人告诫了一番，今后倘若没有公务便再不允他进来了。好在如今慕澈予已醒，李代桃僵之计也快成了，倒是没太影响到他接下来的安排。
将近未初二刻的时候，载着那具假尸身的车终于要出发了。潘衙役也在护送尸身的行列中，顾珏假作寒暄，探听到他们要赶在未正前将尸身在城门上绑定，之后会轮流派巡兵过去守着。他在心中再次估算了一番，他先前是趁着仵作午歇时潜入仵作房的，那两张假脸大概能撑上四个时辰，过了这四个时辰后天便全黑了，而守夜的卫兵不会看得太仔细，那么起码还能再争取四个时辰的时间，怎么说都够用了。
等到申正，真尸身终于被运出了仵作房，顾珏在隐蔽处放了一支烟花，那烟花直直冲入云霄，在云端爆出一朵如云一般的花，眨眼间便融入了云中。下衙时潘衙役来邀他一同去许家食店，他欣然同意，二人便与衙内同僚告别，一切都如往常那般寻常随意。
许家食店内的生意依旧红火，潘衙役小酌几杯过后便又管不住嘴，与他低声感慨了一会儿伏龙寨匪徒的无情无义，竟然没有一个人敢来为兄弟收尸，又感慨了一会儿慕澈予的境遇，潘衙役认为慕澈予即便是真的杀了人，那杀的也是匪徒，是最该千刀万剐的人，她明明是杀匪的英雄，为何现在却要在肮脏阴暗的大牢里受罪？顾珏一脸真诚地应和着，时不时地劝个酒，却始终未曾正面表明自己的态度。
不论是上菜还是添酒，蔻蔻都磨磨蹭蹭的，当再一次来添酒的时候，她终于下定了决心站在顾珏身旁不肯走，非要让顾珏去后院一趟。顾珏暗道这应当是许娘子想从他这里打听一些慕澈予的消息，便与潘衙役告了声罪去了后院。
后院中，许莲衿正愁眉不展地在厨房里忙活，见顾珏总算是来了，连忙扔下手里的活儿朝他迎了过来，“顾郎君莫怪，我们……”她走到半路，刚要给顾珏倒杯热茶，却发现自己的手上满是鱼腥，又赶忙折回厨房将手洗干净了，这才把那杯茶倒好了递给顾珏：“顾郎君喝口茶吗？”
顾珏接下了这杯茶，端在手中，温声问道：“许娘子客气了，这么急着找我过来，是想要打听莫小娘子的消息吗？”
许莲衿被他一语道中心思，却没时间忸忸怩怩，而是连忙顺着他的话追问道：“她如今怎么样了？还没醒吗？说了什么时候过堂吗？”
顾珏安抚她道：“莫小娘子已经醒了，今早刚醒的，如今一切都好。至于什么时候过堂……这个我也说不好，潘大哥那里也没得着准信儿。”
听闻慕澈予醒了，许莲衿紧蹙数日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虽然慕澈予的状况听起来仍旧不容乐观，但她还是展颜笑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真是多亏了顾郎君的神药啊！”
顾珏淡淡地笑着，摇了摇头：“是多亏了莫小娘子的求生意志强烈和常大夫的医术精湛。我和潘大哥都不方便在这里久留，若是有了新的消息，我会再找机会告诉许娘子。”
许莲衿连连道谢，送他到前往大堂的那道门前，亲自为他卷起了门帘。刚巧这时蔻蔻从大堂那边过来，顾珏便侧了身子让她先过，而后施礼告辞。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蔻蔻眼尖地发现顾珏腰间露出来了一点点秋香黄的布料，依稀是个小香囊的样子。她轻轻地皱了皱眉，她记得这块布料，这块布料是她与许娘子一起用栀子染的，当时栀子放得有些多了，所以颜色就偏深了一些，后来许娘子拿这块布料给她做了一件半臂，又用剩下的料子做了一只小香囊，再后来，这只香囊就被许娘子送给了莫小娘子。
许娘子又在唤她了，她抿着嘴回头去看，那位顾郎君已经重新坐在了潘衙役的面前，正在给他斟酒。
……
聊着聊着，慕澈予终于撑不住，又睡了过去。
冯麻子正聊到兴起，即便是这莫小娘子只轻轻地应个“嗯”“对”“是”他都开心，可这回他说完这几句以后那边却没有半点声音了，他愣了愣，忙凑到洞眼上去看那边的情况，他仔细观察了一阵儿，虽然极其微弱，但莫小娘子应当还是喘着气儿的，他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算是放了回去。
他合衣躺下，身下的干草实在是硌得慌，他改成侧身躺着，过了一会儿又换成平躺的姿势，月光冰冷地糊在他的眼睑上，让他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子无名火，不禁十分烦躁地又坐起身来重新铺了铺身下的那堆干草，这次他耐着性子把偏硬的草秆都捡了出去，可再躺下去的时候还是被腰后的一根草狠狠地扎了一下，叫他忍不住骂了声娘。闭上眼翻了个身，隐约又听到外面响起了一阵嘈杂的打杀声，声音持续了很久，吵得要命，他苦涩地叹了口气，牢牢捂住了耳朵，翻来覆去了许久才得以入眠。
睡着了以后也不得安生，他总是能梦见六子临死前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但凡一跟那双眼睛对视上他就会惊醒，背后渗出一层冷汗。
牢房里的墙壁也跟月光一样冰冷，但靠得久了，好歹能捂热一点。冯麻子就这样靠着墙壁坐着，又睁着眼熬了一宿。
天终于亮了的时候，隔壁的莫小娘子也终于醒了。
冯麻子听到隔壁传来细细的悉索声，立刻便凑到洞眼上看了过去：“你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长的。”
慕澈予苦笑地问了句“我昨天是不是忽然就睡了”，一边揉了揉头，发现自己不再像昨日那般虚弱，气力足了很多。
“嘿，”冯麻子取笑道，“可不是嘛，你好久都没出声，我还以为你突然没气儿了。”
慕澈予无奈地道了声“对不住”，尝试着用双手撑起自己的上半身，但还是不行，她又试着靠近墙壁，想借助墙壁支起自己的上半身，也还是不行。
冯麻子凑在洞眼上看着她一次次的努力与失败，叹道：“你还是再养养吧，别太着急。”
慕澈予也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知道冯麻子说的在理，可自己的这副身体实在是太难恢复了，她实在是不甘心。
牢房外的走廊上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冯麻子轻声说了句“八成是常大夫和顾郎君，他们每天都这个时辰来”，便连忙将砖石塞了回去，慕澈予又抬手在上面抹了一把土，争取做到还原。
脚步声渐渐近了，慕澈予越听越觉得不对，来者的确是两个人，其中一人的脚步略为迟缓，似乎是那位有些年纪的常大夫，但另一人的脚步却比顾珏要沉重许多，这人并不是顾珏。
顾珏怎么了？他今日为何突然不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吗？此时容不得她细想，她在钥匙插入锁眼之时立刻闭眼调息，仿佛未曾醒过一般。
牢门打开了，进来的确实并非顾珏，而是常大夫与一名狱卒。
常大夫放下了药箱，给慕澈予把起了脉。慕澈予的脉象较之昨日更为平稳，常大夫欣慰地点了点头，对身后的狱卒道：“这位小娘子好转了很多，若是照此来看，应该是不妨碍过堂了。”
闻听此言，那狱卒满意地颔首道：“常大夫辛苦了。她现在能醒吗？把她弄醒，我有几个问题须得问问她。”
常大夫便依言取出了针缓缓捻转扎入了她的人中穴，她见状也不好再继续装睡，只得顺势睁开了双眼。
一睁开眼，狱卒那双眼中的戾气便瞬时刺入了她的眼中。那狱卒自上而下地睥睨着她，冷声诘问道：“你跟伏龙寨是什么关系？”
慕澈予心中奇怪，先前顾郎君不是说自己是因为杀了伏龙寨的人才被抓进来的吗，怎么又问这样的问题？难道是又开始怀疑自己与伏龙寨有勾连了？她深深蹙起了眉，声音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生硬：“没有关系。”
那狱卒闻言冷笑了一声，道：“伏龙寨昨夜派了十数名精锐夜闯大牢，难道不是为了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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