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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戏说


慕澈予听得此言不禁心中一沉。这狱卒没必要骗她,看来伏龙寨的人昨夜真的闯了大牢,虽然现下牢内一切如常,可却不知牢外情况如何?她是与伏龙寨的人交过手的,明白他们的凶残,这狱卒的身上有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味,恐怕是在抗匪之时受了伤。

        本能告诉她这群伏龙寨的人夜闯大牢并不是为了救她,而是为了杀她。但此时她不能展露心中犹疑的一丝一毫,她斩钉截铁地回道:“不是。”

        那狱卒与她直直对视,慕澈予用尽全身的力量强撑着那口气,过了不知多久,那狱卒终于冷哼了一声,甩手走了。

        常大夫连忙上前来为她换药,她低声道了句谢,常大夫连连摆手说道“职责所在”,换完药便立即离开了牢房,看着和气,却没有给慕澈予留下一丁点儿打听外界情况的机会。常大夫看上去一脸疲惫之色,身上衣衫皱皱巴巴,慕澈予还眼尖地发现常大夫的衣衫之上染有一些血迹,两只鞋的鞋底也沾了一些掺杂着血味的土,再联系狱卒所说,不难想象昨夜情形之凶险。

        隔壁响起两声微不可闻的“咚咚”声,慕澈予将那块砖石轻轻朝着隔壁方向推了一下,便见那砖石立刻便被抽了过去,洞口处出现了冯麻子的眼睛。

        “你怎么样?”冯麻子轻声问道,“那个人为难你了吗?”

        慕澈予摇了摇头,突然又想到自己是躺着的,冯麻子可看不见自己摇头,于是轻声补充道:“没有为难,我一切都好,大夫也已经为我换好药了。”

        冯麻子拧眉不解:“伏龙寨的人怎么夜闯大牢了呢?还要救你?他们发什么大病呐?”

        “我想他们并不是来救我的,只怕是知道了杀他们兄弟的人是我,前来找我报仇的。”慕澈予顿了顿,又道,“冯叔,对不住了,我只能辜负您和知雪的好意了,我得认下杀人的罪行。”

        她在得知伏龙寨匪徒夜闯大牢的那一瞬间便醒悟到自己此刻正处在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之中,若是想要证明自己与伏龙寨确实无甚干系,最有力的证据莫过于承认杀匪;而若是把这次的杀匪认下,却不知道官府的人要如何处置她,会按杀人罪判她死刑吗?思来想去,最好的法子还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本来那匪徒也是因为见到自己才起了杀心,她不想再牵连他人了。

        只是有一点她想不明白,杀匪早已在江都城里成为了约定俗成的所谓正义之举,前两次都因为此故而被轻轻放过了,为何这一次官府却要将她投入大牢?

        思绪翻涌间,她又想到自离山以后自己竟然已经开了三回杀戒,第一回是初来江都的那日,为了救下那个被拐的孩子,她在争斗中无意间砍杀了一名伏龙寨匪徒,那一刀简直是为她打开了杀孽之门,让她在伏龙寨夜袭粟特商队那晚为保护更弱小的一方而杀匪数人,之后这份杀戮结下的业障又使得她在那日险些命丧匪徒之手,为求自保,她的身体本能地为她做了决定。想到这里,她心下一沉。太频繁了,这太频繁了,虽然每一次杀人也都算是事出有因,每一回她都能找到非杀人不可的理由,但这里毕竟不是娑罗幻境,她杀的可全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幻境之外的杀戮原来是这般真实,自己竟然已经亲手结束了如此多鲜活的生命。她的心底始终潜伏着一股影影绰绰的不安,她觉得自己好像的确是有些变化,在那间风雪之中的柳城客舍里,淮言曾经对着自己说过一句“你这三年的变化真大”,当时她对这话不以为意,如今回想起来,一颗心却是越来越沉。在她的记忆中,这三年来她一直在望舒庵后山中净化血脉,单调,痛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庵内诸人每日都在虔诚地祈祷,祈祷她的血脉能够净化成功,祈祷她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巫谢后人,可是她知道,这个净化血脉的法子是连婆婆都拿不准能否成功的,现在的自己到底是被改造成功了,还是……还是成为了一个怪物,没有人能够确定。

        她现在只能确定自己仍能开启娑罗幻境而已,可是在自己只拥有一半巫谢血脉的时候,她也能开启娑罗幻境。

        她的记忆也出了问题,这个婆婆倒是跟她解释过。毕竟净化的法子暴烈无比,她的记忆受其影响而变得千疮百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等到新生之后机体自愈,自然就会慢慢将这些孔洞补回去。自己最近零零星星找回了一些记忆,正佐证了婆婆的说法。

        想到婆婆,她忽然又想起自己下山前似乎并没有见到婆婆。这很不寻常,婆婆向来与自己同吃同住,自己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绕过她下山呢?那日叶淮言问她如何独自下山的时候,她真的没有说谎。在她的记忆里,那天她的确是在娑罗树下醒来的,醒来时身边就放着淮言的信,信上的内容对她来说是一个能让她名正言顺离山的理由,于是她当时不顾自己脑中混沌身体虚弱,回到结雪庐中取了鲸骨刀便径直骑马下了山,如今想来,那天的很多事情确实都显得极为反常,比如为何她在下山途中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人,比如婆婆为何不在自己身边,比如信是谁放在她身边的,又比如她为何会睡在娑罗树下。

        隔壁的冯麻子沉默良久,这时忽然问了她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莫小娘子,你觉得在这世上是善人更多一些,还是恶人更多一些?”

        慕澈予被他问得一怔,听到他还在继续问着:“你觉得我算是个善良的人吗?”

        他问得郑重,慕澈予便也暂且放下自己脑中越理越乱的乱麻,慎重地回答他:“完完全全的善人是极少的,完完全全的恶人也是极少的,人世间没有那么多的非黑即白,有的时候往往是因为人们的立场不同,选择不同,才会呈现出相对而言的善恶。”与此同时,她在心里自嘲地想,可是无论如何,手上沾了血的人便不能再披着圣洁的皮了吧。就算是姑且不论其他,自己也应当停止再造杀孽为好。

        “那么完完全全的善人,是不是就能像故事里所说的那样羽化登仙了?”

        善者羽化登仙?慕澈予无声地笑了起来,她想起了那些人对着娑罗树与自己顶礼膜拜的场景,又想起了自己被沈靖南逼着在娑罗幻境中生死挣扎的过往,语气中难免带上了一丝嘲讽的意味:“大善之人证道成仙的故事的确是有很多,但绝大部分也只是作者的幻想罢了,他们觉得神仙一定都是善者,所以在写故事的时候便写道只有善良的人才能成为神仙。可我们都没有见过真正的神仙,谁又敢说那些神仙便真如想象中那般全部都是善者呢?”

        “对,莫小娘子说的在理。”冯麻子立马表示赞同。

        这倒是让慕澈予感到惊讶,她没想到冯麻子能这么快就接受这种说法。

        “我曾在长安看过一场戏,”冯麻子继续说道,“那场戏里的故事我忘得差不多了,但我还记得里面的主人公最后说的一段话,跟你刚刚说的那些差不了多少。”

        “是吗?”慕澈予起了兴致,“您还记得那出戏叫什么名字吗?”

        “忘了忘了,想不起来了,”冯麻子苦恼地抓了抓脑袋,最后还是放弃了,“只能记起来是一出新排的戏,里边有个极美的女子名叫……名叫……对了,叫‘娑罗’!嘿嘿,因为实在是太好看了,所以我现在都还记着她的名字。”

        慕澈予错愕道:“您刚刚说那位极美的女子叫什么名字?”

        冯麻子不明所以地重复了一遍:“叫‘娑罗’啊。”他想了想,又道:“好像是因为扮演的是个树神?所以就以树为名了。怎么了?”

        “没什么,适才没听清。”慕澈予搪塞了一句,心中却是一阵惊骇。她猛然间记起在柳城客舍里听到的那一段书,那段书以她母亲和前朝齐王沈善水为主人公生生臆造了一段莫名其妙的情史,又将娑罗树融了进去,于是娑罗树竟然成了她母亲与沈善水定情的见证,怎么想都透着一股浓浓的诡异感。冯麻子的戏是在长安看的,这出新排的戏里竟然也有娑罗树的影子,甚至还明目张胆地挑明了其神灵的身份,若说这不是有人有意而为之,恐怕连三岁小儿都不信。

        可这是谁做的呢?故意将娑罗树之事写入故事中,又将这些故事以最为通俗的方式呈现在世人面前,幕后之人似乎是刻意想让世人知晓娑罗树,这一定不是沈靖南所为,沈靖南只想隐藏娑罗树的存在。

        冯麻子接着说回了他的困惑:“那你说要怎样做才能成为一名善良的人呢?每天行善吗?可怎样做才算是行善呢?”

        “不知道,”慕澈予坦诚地回答他,她回想自己曾去过的那些幻境,有感而发道,“但利人之事大抵便可以算作善事吧,倘若一个人一直做善事,那么他在死后便可以进入一个安宁的世界里。”

        “那到了过堂的时候,你还是把这次杀匪的事情推到我身上吧,”冯麻子的声音轻松了很多,似乎是冲开了心中的淤塞,“我这边再直接认罪,你就能出去了。”

        慕澈予颇感无奈,怎么又绕回来了呢?她斟酌着回道:“我知道冯叔是为我着想,说起来我在此地真的是遇到了很多不计报酬的好心人,比如知雪,又比如冯叔您,可我……”

        “没什么可是,”冯麻子猜到她接下来所说的话仍旧是拒绝,连忙打断了她,“你还年轻,没必要在这牢里浪费好年华,听冯叔的吧,让我也做回善事。不过……”他沉吟片刻,还是继续说道,“你说知雪不计报酬?不可能啊,我看着她长大的,她可不是这样的孩子。”

        慕澈予听得一头雾水,冯麻子口中的宋知雪与她所认识的宋知雪仿佛是两个人,她刚要追问,却听到牢房外的走廊上又响起了脚步声,这次的脚步声纷乱声重,来的人应该不少。冯麻子立马便将砖石复原,她则听着那脚步声渐渐停在了自己牢房的门口。

        牢门推开了,领头那人见她是醒着的,挑眉对她说了声“请吧”,便示意身后的两名狱卒上前,一左一右将她硬生生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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