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废墟一
“我可不可以不忘记，我不想忘了这段经历。”
血阵撤开，久违的太阳再刺痛他们的眼睛。一队又一队的人到了现场，救护车，警车，拥挤着这片地界。
他们面目表情，麻木而熟稔的做着清洗现场。扛走伤员，洗去他们的记忆。恢复这血迹斑斑的现场，然后又是一切没发生过。
程挽泪汪汪的朝着周正求情。
周正无动于衷，站在中心指挥着秩序，一件又一件的文件递到他面前。他一条一条，面色阴沉却异常耐心的查验着。
他看上去如此的忙碌，其他人屏住了呼吸排排站在他身前，等待他签字完成就急忙跑路。
生怕一个不岔，会被他一个眼神瞪的腿脚发颤。
可程挽和萧白芷还是没忍住站到他身前寻求一些事情。
程挽背后跟着要给她消除记忆的人，她挣扎着不要，她跑到周正面前恳求道。
“正哥，我真的不想忘掉李青果，真正的李青果。她已经走了，我想要在这世界上有人记得她。我想要有人记得她曾经那么努力的活下去，如果我忘了，我只记得我印象里虚构的那个人。对你们来说，那个李青果只是你们遇到众多鬼神中的一个。可是她对我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所以，我不可以消掉这段记忆！”
周正头也不抬，正正站着手里龙飞凤舞的签好文件，不咸不淡的说。
“这是规定，非工作人员都忘记。”
程挽眼睛一红，咬着牙委屈的望着周正郑重道。
“我真的，绝对绝对不会说出去，这个秘密会保守一辈子。我虽然不是工作人员，但是我自幼见鬼神，真的没必要给我消忆。”
周围的人大气不敢喘的望着他们，战战兢兢的希望不该出现在这里。
可周正依旧眉头紧蹙的看着一本又一本的待办事例。
程挽见周正油盐不进，只得打感情牌。
“周正，我们认识那么久了，就不能给一点情面吗？”
这一遭，就真的僵持了下来。
而后面带着口罩手套的工作人员愣在当场，时间紧迫，他没有半点主意，只得冒死问道。
“副局，你看，这…？”
周正笔画一顿，他缓缓抬起冷峻的脸，朝那人射去冰凉的眸。
只是一眼，那人吓得浑身一震，双手愣在空中后退一步。
那人结结巴巴道。
“那那…我该？”
周正声威具下道。
“按章程办事！”
闻言，那人深深吸入一口气，如临大赦的急忙拖着一脸抗拒的程挽跑了。
萧白芷一脸复杂的望着那拖拽离去的背影。
只等周正签完文件，才发现身边这位一直身边站着默不作声的医修大小姐。
“怎么了？有事情？”
萧白芷低着头，放下了娇矜，满是恭谨道。
“这次我表现的太糟了，给副局和队长添麻烦了。”
周正一脸探究的望着她，似是不明其意。
“新人总不会面面俱到，无事，有医修在到底好一些，那个人若是没有你在怕是要死了。所以，不必多虑。”
萧白芷点了点头，支支吾吾的似是有话要说，可是又没能发出声音来。
周正拿了那本共赴雾江的书，翻了几页。等待身边的人说出目的，却始终等不到，便直直望着她道。
“说。”
萧白芷下意识扯紧了衣服，声如蚊讷道。
“那个…副局，那个可镇定心神的符还有吗？我…怕下次。我…人命关天，我不想…所以，能不能给我一些…”
说道后面，她的头快低到了地上。
周正看了她许久，才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符篆，送到她身前，嘱咐道。
“心态要逐渐磨炼，不可借助外力。会产生依赖感，给你一张当护身符用。好好锻炼，希望你下次可不要再朝我问这个。”
萧白芷从他手里接过符篆，郑重的点了个头。
周正打量着四周，却找不见那个身影，便问道。
“你们队长呢？”
萧白芷指了指个方向。
周正抬眼望去，便是一处青藤攀延的破旧房子。
那白衫青年眼神空洞的坐在那废墟前面，看着青苔纵生，藤蔓攀折墙壁而上，无孔不入的伸展着油绿宽大的叶子。
轻风一吹，青年头发微扬。可是那眸光涣散，没有一点聚焦的迹象。
有那么个瞬间，觉得这青年是个与废墟融为一体的雕塑，里面像是掏空了一般。
周正跨过断壁残垣，在荒草丛生的地界坐到青年身边。两个人背影相近，却依旧显得冷冰冰的，这般孤独。
周正担忧的注视着他温声道。
“怎么了？发病了吗？”
元焕回了神，转头朝着他极其和煦的笑着。那笑容如同三月里碎落的阳光，温和而灿烂。可是阳光照在他脸上白衬衫上，却冷的像笼着雪光一样。
元焕轻轻笑着，觉得异常奇怪。
“你是怎么知道我有这个病的？”
周正目光一黯，一脸明知故问的神情。
元焕又像恍然大悟，又似迷惑不解，只皱着眉很久道。
“也是，□□年，我没对你告白那会。你对我还是嘘寒问暖，很是关切的。然后…后面我就搞砸了。”
他在阳光照耀的苍白生辉，看上去有些病态。
周正看着他这样，心一揪，便转过了头去，哑声道。
“没有，你这个病，治不好了吗？”
元焕摇了摇头，朝着那荒芜的房子长长叹了口气，随后嘴角挂着潇洒的笑意，仿佛世间纷扰，挂不上他的心头。
可是又觉得那眼睛微倦，说不完的忧愁善感。
“只怕治不好了，发病也没有个征兆。好像累的时候就忽然在背后捅一刀，难受的很。”
周正看着他，忽然问道。
“这个病什么感觉？”
元焕眉头微蹙，淡淡笑意望着他。
“为什么忽然对我那么感兴趣啊？不是懒得理我吗？”
这话，阴阳怪气的，倒像忍耐了很久的问责。
周正脸色一变，眼里多了些怅然。
元焕虽然觉得古怪，但依旧迎着风，大大方方的笑着。嗓音沉了沉，轻声说道。
“什么感觉啊？大概是自从我母亲死后，没人管我。很多时候忽然的某个瞬间，身边没有人的时候。不安和孤独潜夜入侵，会有很多可怕的事情来逼问自己，质问自己。那一刻，仿佛被世界拒绝了，它告诉我，它不欢迎我曾经来过。我内心也告诉自己，我好讨厌自己，自己太恶心了。”
“你寻求帮助，周围的人鄙夷的看着你说。也没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就抑郁了。你分享自己的痛苦，随后他们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真矫情。”
“仿佛一切都是我的错，好像我让整个世界失望了。随后那个时期，怎么样都提不起劲来。看什么都感觉到厌恶，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但我其实，好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几年没有发作过。”
说着，他淡淡看向周正一眼。
周正嘴唇微张，说不出话来。
元焕反过来安抚道。
“没事的，这个没关系的。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情，我抑郁也是我的事情。你没必要要来救我，不喜欢我不是你的错。所以，不需要歉疚。”
他转头，望着那郁郁葱葱的大好春色，眉毛弯弯，浮着浅浅笑意。
“就像现在，我看着这个废墟的房子。我在想，这个房子，曾经住过人。那里面好多东西，都有人存在过的痕迹。门口的竹制风铃，屋里的洗手盆。但是现在，房子空了…”
他眼角垂着，像是睡眼惺忪睁不开眼缝。又满惆怅，带着异常遗憾惋惜的口气道。
“但它现在没有人住了，这里曾经有过温声笑意，孩子跑来跑去，大人聚在一起下棋唠嗑。但…全部都没有了。我看到它的时候，在想。这房子会孤独吗？它在等着他们回来吗？它知道它等不到那些人回来吗？这些年，它是怎么在等待里过去呢？它会不会怀疑，曾经的温馨画面，只有它一个人记得呢？它守着这些回忆，直到变成废墟，坍塌的那刻，会有人惋惜，这里存在的记忆将荡然无存吗？”
他的声音渐渐沙哑，眼里像是不能释怀，忧愁伤寒深深在扎根生长在他眼角眸光。
周正仿佛心狠狠一颤，抑制不住的靠近他，想给他一个温柔的安抚。
元焕轻轻的避开他。
周正愣了下，抬眸望去，青年面上浅笑，如同微醺般望向他。
元焕眼里柔柔的荡着光芒，仿佛月下碎开的水光粼粼。
他异常轻松的口吻自嘲道。
“这就是我，这就是我的病，无缘无故，为这个破房子就想哭。反正，也就这样了，丢人的很。”
周正沉下了头，没有说话。
元焕看着他，异常柔和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周正。”
周正震了一下，怔愣的抬头。眸光碎裂一地，像个等待审判的孩子。
元焕笑着，看着那轮廓，仿佛想起某个人，那个是周正，又不是现在的周正的那个人。
他深深眷恋那个人。
他异常怀念道。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在变。可我不喜欢改变，就像小时候街口那家包子店。那爷爷死了，后来味道就不同了，我也再也没去过那个街道了。之后我就知道，事情，人物总是会变。但我讨厌变化，后来，我遇到了你。”
他眼里绽放出异样的光彩，好像整个人都在放光，他讲起那个人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都亮了。
“你以前是那样的人，一个发型几年不换。一个没有套餐的号码，十几年了现在也没有变。很多事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着。时间总是漫长的在你身边走着，你每天过着一样的生活，没有特别喜欢，没有特别讨厌。仿佛看得到你的明天，后天，每一天。”
“总觉得你不会再改变了，你会永远单纯喜欢一样食物，永远只用着那个号码。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也会永远只喜欢那个人。仿佛你认定一个人，就是一辈子，不会再更改。因为我觉得，没人能让你做出改变。”
“所以我想，如果被你喜欢，肯定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你能给人一辈子的安全感，不用担心你会出轨，会爱上别人。所以，我贪心了，我动了念头。”
说着他略微惋惜的看向如今这个容貌俊朗，发型新潮，品味不俗的成熟男人。
一切都不同了。
周正挑着唇，颇带玩味的望向他道。
“怎么了？所以看到现在的我，你失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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