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兼爱非攻
夕阳的余晖洒在这片苍凉的大地上，俊俏的少年驾着马车，一身素衣衬的风姿盎然，脸上虽然还有些痣呢，可以依然见得出不同于一般人的风华。
“师哥。”
马车上的稻草堆上还躺着一个少年，黑衣金纹，银发灰眸，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把玩着一根泛黄的稻草，他叫了一声正在赶车的盖聂，“师傅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在驾车的盖聂头也未回：“师父所为自有深意，我们到了韩国就明白了。”
作为这一任鬼谷弟子，盖聂和卫庄还是在学习的阶段，总是时不时就要接受师傅给的一些考验，而鬼谷子其人……说的好听点叫非常有得道高人的风范，说的难听点就是从来不把话说清楚，无论是干什么总要靠他的弟子猜。
教徒弟也全然是一副我把本事教给你，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我只负责技能和知识上的培训，理想啊，梦想啊，未来人生道路什么的，自己决定，真真的是个授业大师。
如果是什么其他的一些事情，卫庄恐怕也不会主动的开口问什么，到底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是……韩国不一样。
在自己没有准备好之前，他并不想回到那个埋葬着他过去的地方，他总有一天会回去的，但不应该是现在，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他现在还不想回去，但并不是不敢回去，真的必须要回去了，那就回去吧……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卫庄下意识的摸上了鲨齿的剑柄，耳边传来了几声飘渺的笛声，带着黄昏景色，逢魔时刻，于荒郊野外配有些悲凉的笛音……恐怕是来者不善。
笛声越来越近，脚步声也渐渐响起，伴随着枯草落叶被人踩在脚下的窸窸窣窣声，循声望去，却见一男一女，一黑一白，男子身着玄衣，衣上有血红纹饰，肤色苍白，模样虽也俊俏，却自带一股邪气，手执一只玉笛，垂眸而奏，端是一股寒意森森。
“呵呵呵……”一声舒柔的轻笑声响起，白衣少女并不感到这笛声的悲凉，这场景的阴森寒意，听着听着笑了起来，面如银盘，眼似水杏，粉颊之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叫人一看就心生喜爱。
她手白嫩纤细，正轻握着一只从路边采来的黄色野花，并未发现前方不远处的盖聂和卫庄，一曲终了，击掌赞道：“我确实是不算有天分的了，你既要练舞又要学乐，君子六礼也掌握的齐全……我只能成口舌之利，与我一道，倒是误了你的前程。”
男子立马露出笑来，不是冷笑，讽笑，而是一种好像真的很高兴的笑，将他身上上的阴森与恐怖冲散几分，倒显出了几分优雅来，“小……梓涵宽容，高不过是雕虫小技而。”
转而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盖聂和卫庄，其眼神带着一种险恶，让两人不由得更加戒备，“看来已经有人来了。”
那位白衣少女，也就是吕歌，这好像才反应过来，转头一看就见到道路的中央那一辆突兀的停下来的马车和驾车的俊朗少年，愣了一下，然后竟直接拉着赵高走了过去，等走到了全身紧绷的盖聂和卫庄身前的时候，非常有礼貌的问出一句。
“二位可是来杀我的？”
她身姿纤弱，玉肤雪白，模样娇美动人，眉眼之间更有一种柔情似水，说话轻声细语，从不高扬，话语的内容却叫人耸然一惊，配上她这幅姿态更叫人不由的震撼。
盖聂微微摇头，“在下无意于此。”
吕歌松了一口气，转头对赵高道：“看来只是偶遇……我就觉得奇怪，若真要杀我，何必派这两位如此年轻的少侠来呢……如此年轻，若真死在我手上，怪叫人难过的。”
她说这话竟然不避着纵横二人，似乎是十分确定，只要她想，她就可以让纵横二人死无葬身之地。
她还很真诚的提醒：“二位还是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若是连累的二位就不好了。”
说到这里，卫庄终于耐不住了，扬唇勾起一抹冷笑，银灰色的眸子射出寒光，“连累？我倒想试试看怎么被连累。”
盖聂微蹙起眉来，但最终也没法阻止的话说出来，或许他心里也是有一点好奇和傲气的。
吕歌歪了歪头，多打量了两人几眼，然后十分自然的就道：“相逢即是缘分，我叫梓涵，旁边就会是我的好友赵高，敢问二位姓名。”
盖聂拱手施礼，颔首道：“在下盖聂。”
卫庄冷冷的吐出：“卫庄。”
吕歌并没有听过这两个名字，所以也没有说什么久仰大名之类的话，她若是把身份亮出来，一般都是别人对她说久仰大名，不过是萍水相逢，加上对方年轻，好奇来凑个热闹，这倒也没什么。
走了不少的步，此刻也有些累了，指着指着那铺满稻草的马车，“我可以坐一下吗？”
盖聂自然没有反对，还非常有礼貌的说了请，而卫庄却像一阵风一样的从还坐着的位置上离开，抱着剑，冷漠的站在了马车旁。
吕歌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奇怪，那么大的一个马车，那么多的地方，怎么她一坐上去对方就好像是躲瘟疫一样？
“卫庄少侠，我看起来很凶吗？”
卫庄没有回答，甚至连眼睛都看向了别处，只留下一但有些傲气的俊美侧脸，吕歌不解的又看向盖聂，“盖聂少侠，我是否有什么问题？还是哪里惹了卫庄少侠的不快？”
盖聂不善言辞，但却十分擅长解读对方的话语，更是了解自己这个师弟，正欲开口简单解释一二，突听几声，有落叶与枯草，有人的身影在急速行动之中传来的破空声……有人来了，还是高手。
不止一个人，是一群人，着半黑半白素服，为首者一身黑衣，头戴斗笠，不清面容，右手有六指。
是主张兼爱非攻的当世显学之一的墨家，而为首的那人正是是墨家的首领，墨家巨子——六指黑侠。
卫庄刚明白对方身份，下意识就看向了还老老实实坐在稻草堆上的吕歌，她到底是什么人？
这把年纪就被墨家首领追杀……
赵高心中虽也有些惊呀，但脸上依旧是面不改色，尤其是小小的注意了一下依旧淡然的吕歌之后，心中也就平静了下来，天底下可没有什么是他这位小姐解决不了的，别说一个墨家了，就算是诸子百家一起来也未必有戏。
六指黑侠扫了一眼站在吕歌身旁的三个少年，非常主动的把他们归结于手下，还有年少爱色，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的手下了。
不过有一点小小的爱色的缺点倒也没什么，他知道自己这次来的重点，他是为了名满天下的秦国应侯吕歌吕梓涵而来。
“久闻秦国应侯之名，六指特来相邀，还望到我墨家一叙。”六指黑侠开口了，语气不冰冷了，也不高傲了，反而非常的平易近人，甚至十分尊重，但是这个意思却不够友善。
盖聂和卫庄一惊，二人虽处于鬼谷云梦山中，可对天下大势和有名人物却是如数家珍，关于秦国应侯的事迹……鬼谷子在不久之前专门花了一天的时间来讲的，要知道……张仪也只是花了半天的时间。
世人皆道，吕氏一门双杰，吕不韦之女比其父更甚，富可敌国，天纵之才，造吕侯纸，与秦王携手改良军制，除旧贵，立新制，设科考，倾大半家财建立福利设施……仇视她，畏惧她的人，说她是天生的妖孽，而在秦国百姓之中，其名颇有圣贤威望，也有一些蠢货认为，一个女人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值得在意的是秦王嬴政……
鬼谷子在说完关于吕歌的一些事情之后，曾问盖聂与卫庄对其人有什么看法，盖聂答：“望日后有幸与之一见。”
卫庄却道：“她会是个很致命的对手。”
没想到，竟然在此时此地见面了，她为何离开了秦国，又为何会遭遇墨家的拦截……
在面对墨家巨子的邀请，吕歌终于动了，她脸上还带着笑，伸手捋了捋额前被微风拂乱的发：“不知巨子要与我叙什么？”
六指黑侠道：“应侯之才，天下皆知，六指自然有指教之事。”
吕歌道：“我近来还有些事要忙，恐怕是没有空和巨子去墨家看看了。”
六指黑侠声音变冷：“若是在下非要请呢？”
“我只说不去墨家看看，又没说不和巨子解惑。”吕歌不紧不慢，脸上依旧挂着如花笑颜。“若是人对了，时候也对了，那么地方对不对就无关紧要。”
六指黑侠默了一下，墨家主张敬兼爱非攻，主张侠义之举，扶助弱小，与秦国的关系尤为不好，近来收到风声，秦国意欲攻韩，本想去新郑看看具体情况，却不想还没入韩国就听说应侯出秦的消息，一个韩国与吕梓涵相比，自然是吕梓涵更值得警惕。
“六指有一问，应候才智无双可否解。”
“巨子请讲。”
二人一来一回，便有了几许论道意味，六指黑侠十分直接：“应侯可了解我墨家主张？”
“兼爱非攻。”吕歌答道，“大不攻小也，强不侮弱也，众不贼寡也，诈不欺愚也，贵不傲贱也，富不骄贫也，壮不夺老也。是以天下庶国，莫以水火毒药兵刃以相害也。”
六指黑侠又问：“那秦国攻韩可为不义？”
吕歌听到这里已明白，对方不是来杀她的，对方是想要把她挖过去的，或许是她的好名声让这位墨家巨子有了招揽之心，接下来他估计会说秦国不义，像她这般的好人就应该转到墨家去，墨家兼爱非攻最适合她发展了。
她也的确对墨家有点意思，可是到底还是……时候不对。
而且对方的理念并不成熟，兼爱非攻的确是个伟大的理念，但是……不适合，它出现的太早了。
于是她没有回答六指黑侠的问题，反而问：“不知巨子如何看待兼爱？”
六指黑侠答：“爱人若爱其身，不分高低贵贱。”
吕歌拍掌赞道：“巨子大善，可爱乞儿如爱帝王，对待任何老者如对待自己的父亲长辈……”
好似十分赞同墨家义理，可又话风一转，“可这世上哪里来的无缘无故的爱呢？”
“敢问巨子，父母十月怀胎，生之养之，此等大恩大爱，该不该报？”
六指黑侠点头：“自然。”
“那若你父母饥饿难耐与你家邻居一同生命垂危，你手上但有余粮却只能救一个人……你要救谁？”
六指黑侠默。
吕歌又问：“若你国君有难，生死一线，巨子该不该救？”
六指黑侠：“自然应该。”
吕歌声音变冷：“你自然可救，可若是这位国君鱼肉百姓，昏庸无道，其活着就是让整个国家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你还该不该救？”
六指黑侠沉默一瞬：“韩王虽昏庸，但也并不算残暴。”
吕歌又笑了：“那我再问，若巨子行侠仗义，救一君子于危难之中，而那君子转头却迫害其他人……这当如何是好？”
“若一君子与一乞丐同时落入湖中，巨子只可救一个，巨子如何选？需得快点，不然两者都得溺亡。”
“巨子报答父母，但有孝心，烹煮禽兽，辅以肉食，可禽兽亦有灵，禽兽亦有情，禽兽未必无智，巨子何不爱呢？”
“你讲人不因高低贵贱而分爱与不爱，可这人心偏偏不长在正中央……”
一字字一句句像是利刃，将六指黑侠的身影打击的更加渺小，良久才缓缓，吐出一气，郑重行了一礼，“请教应侯，我墨家如何正义如何爱？”
吕歌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起身站立，一次一句道：“立场，巨子还要知道自己到底站在哪里，你受谁的爱？你受谁的利？天底下你最应该爱的又是谁？”
“一针一线，一米一水，非君王之恩赐，非君子之所送，是父母邻居，万千众生辛苦劳作而来，吕歌不才，但若为正义，须得为万民请命，爱众生万民。”
“不分高低贵贱，若有人伤心中所爱，必让其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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