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鄢贺子归承认自己没见过世面，因此当尘听音说带他离开闵幽四十五郡的时候，狠狠的吃了一惊。或许是无法想象这人为什么能抛父离家——尽管不是亲生的。
话说回来，照着幽堂的意思，初六过后子归就要入行司，所以两人要跑路，得赶在那之前。
尘听音直接将日期定在初六前两天。
子归没出过门，一出门幽堂必要过问，尘听音只说带人去行司熟悉一下，免得到时候认生。好在幽堂信任尘听音，并没再多问。
尘听音又寻了理由打发了一干要随行的小厮，出了禧园，问道：“你要走路还是走琉栈？”
子归想也不想，一锤定音：“琉栈。”
琉栈比走路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语毕，尘听音在他肩上轻轻一拍，也就是那么一瞬，子归眼前景象早已大不同。
四周各色淡淡流光萦绕，祥云仙雾轻柔飘渺，脚下是一道金光灿灿的路，莫约有百尺宽，身边偶尔有妖驰过，或御剑乘虎，或腾云驾雾，不过眨眼瞬间就已行远。
所谓琉栈，是借以灵石在天上搭建的路。城镇的大街为防止出意外，一般禁止御剑飞行。因此为了方便，四通八达的琉栈渐渐流行开来。因着修琉栈的工程繁琐，需费大量人力物力，所以琉栈只有在一些繁华的大城镇才能见到，而琉栈因用了隐咒术的缘故，地上的妖完全看不见头顶的琉栈，自然，上了琉栈的妖也看不见脚下的景。
尘听音又屈指一弹，一抹云烟挟裹者灵光，自他指尖放出，愈聚愈浓，在空中翻滚奔涌不止，复而又化为一只比人还高几倍的白鹤，白鹤晃了晃脑袋，随后俯下身子。
尘听音道：“走吧。”
随着尘听音上了鹤背，子归又被勾起了好奇心，道：“你这琉云不错，我从前结出来的琉云真是一言难尽。”
说话间，白鹤展翅而飞，周遭的景象飞速向后划去，幸得尘听音在鹤背的小范围内开了结界，琉栈的风与雾完全吹进不来。
尘听音瞥了他一眼，那一眼的意思简直不掩□□裸的怀疑。
尘听音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将那句“技艺不精灵力低弱”说出来。
琉云不过是灵力凝结出来的，形状模样千奇百怪，技艺精湛一点的自然能将琉云捏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子归也算有点自知之明，揭过这个话题，问；“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行司。”
子归倒抽了一口气：“不是离家出走吗？”
尘听音微微一笑：“装个样子罢了，急什么。”
行司离禧园并不是很远，很快就到了，下了琉栈，往前走几步，抬头却见一块牌匾，牌匾上提了四字：落杉行司。
闵幽四十五郡所有的司学加起来也不过三十所，单是长锡郡就占了三所。
落杉行司大门计数楹，青砖砌墙，灰塑瓦脊，红漆大门大开，底下是五层石阶。落杉行司庭前学子不绝，大部分是化为人形的妖，长发轻衫，行止间自有一段风姿。
尘听音带子归入了门，顺着一开阔走道转入走廊，至分岔口时，再转入一通幽小径。
落杉行司虽不如禧园那般富丽堂皇，但也是处处别致小巧。小径两侧百杆翠竹，地上竹影斑驳，向前延伸至一房舍。
子归道：“是来这儿见谁吗”
尘听音推门而入，道：“这是我的房舍。”
子归一愣，不解道：“你不是住禧园吗？”
尘听音道：“我在行司任职。”
大抵是脑子终于转过来了，子归试探性叫道：“兕瑞上尊”
三司纵向职业大致分为上尊、御官、护师，护师任教，御官主管，上尊掌司。
不论纵向也好横向也罢，三司以及其余各行的职业都是讲能者上任，能做到行司上尊这椅子上，定然不简单。至于子归为什么会知道兕瑞上尊这名号，还得多亏来仪院那几个时不时将尘听音放嘴里的小丫头。
尘听音淡淡瞥了他一眼，并未作答，将子归安置在前厅，自己款步入了书房，没让子归久等，他很快便出来了，手里还捧着一个小小的匣子。
子归一时好奇，不免问：“拿的什么玩意儿？”
尘听音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掀开了盖子。子归凑过去一瞧，里面躺着一颗颜色鲜艳得过分的药丸，与他平日里所见的完全不同，倒是新鲜。
尘听音两指拈起其中一颗，笑容温文尔雅，他道：“张嘴。”
子归闻言，也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间张了嘴。
而在下一刻，他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
尘听音那厮，竟然直接将药丸往他喉咙里扔！
子归咳得撕心裂肺，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要不是心如明镜似的知道打不过他，不然子归早就抡拳头上去了。秉持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原则，子归在心里默默地骂了他一顿。
却听尘听音谈谈道：“这是引善丸。”
子归清了清嗓子，隐隐觉得不妙，心下又莫名其妙的觉得熟悉，道：“什么东西？”
尘听音一笑：“毒药罢了。”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下一刻，子归跳起来就要打他。正所谓一个境界之差就是天壤地别了，阿簌的修为比他原来的不知高了多少倍。他现在真是怒发冲冠，皮笑肉不笑，抬手就是一记灵力叩击，掌心泛出灵力光泽。
“真是疯子。”
尘听音一脸风轻云淡，抬手抵御的动作要多优雅就有多优雅，可惜说的话却让子归几欲吐血：“引善丸，青斋坊杰作，一年内，它会让你的侵蚀你的元丹和灵脉，然后是内脏与骨肉，等到最后只剩下一副皮囊，可你的意识还在，甚至特别清楚，那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两股灵力相撞，细碎的幽光四溅，自是尘听音占了上风，他的灵力遂如脱弦之箭，携起一阵劲风，吹得衣物猎猎作响，在空中翻飞不止。强劲的灵力堪堪擦过子归的鬓角，在他身后的墙上开了个洞。
尘听音说：“你打不过我的。”
尘听音乃实打实的人族修士，修士的修为境界比妖的繁琐些，分为凝气、炼丹、灵士、仙行、宗玄、归沿、尊君、虚境，与尘听音的交手中，他能明显感受到来自宗玄期令人招架不住的窒息与压迫。
方才那一招，尘听音还是留了情面。
子归自知毫无胜算，心里还是气得牙痒痒。
真是大意了，要是……
尘听音理了理袖口，道：“你知道吗，你要是一直呆在这壳子里面，到时候你和阿簌，谁也活不下去。”
子归身形一僵，道：“什么意思？”
尘听音微微一笑：“他还在这身体里。”
不可言语的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两魂共用一体”
纵然子归再如何气，也是他抢占了别人的身体，算理亏的一方。
尘听音没有回答他，只是道：“等会再告诉你，现在，先离开闵幽四十五郡。”
子归听他的一番话云里雾里，狐疑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尘听音笑容浅浅，道：“这不是你要问的东西，听我的话就对了，阿簌。”
语毕，忽闻“砰”一声，房舍竹门无风自合，堂内渐渐被刺眼的白光包裹，子归下意识低头一看，光竟是从地下一面巨大的、铺在地面的符咒泄出来的。
“传送阵？”
尘听音道：“正是。”
传送阵能将人送到任意地方，要去的地方越远，所用的灵力与符纸便越多，因此一般传送阵只在小范围内使用。
想到这，子归眼皮子一跳，心想这人不会直接用传送阵将他送出闵幽四十五郡吧？虽说这人灵力却是强盛，但是也不是这么糟蹋的吧？
白光渐灿，等慢慢消散时，脚下得阵符随风散去，眼前早已不是尘听音得屋舍，但见近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游人如鲤，远处烟霞飘渺，拔高的亭台楼阁，高楼间又见云栈相连，矮阁间以飞桥相通，酒肆、茶馆、戏院、典行当、古玩店、香烛铺等，一应俱全。过路的妖说说笑笑，或须眉裙钗，或黄发垂髫。
而再一回头，身后全然不见小屋踪影。
尘听音跟了上来，几步越过子归，领着他往大街上走，道：“跟我来。”
子归没心没肺惯了，方才那些糟心事干脆一股脑甩身后——反正现在他是死不了。他道：“这是哪儿？”
“及春郡。”
及春郡，闵幽四十五郡的主城。
据说及春郡的建筑布局乃一比一仿造堰都——只不过粗糙了些，大有东施效颦之态，像重境的黄金台、长青街与重境，妖族耗不起物力模仿。
子归从前有段世间陪着那位游医游走于几个领域中，什么热闹盛景都见过，但此时还是慢慢悠悠的走在尘听音后面，打量周遭的一切。
前面的尘听音突然道：“我先去见一个人。”
索性路不算远，并不用上琉栈，两人很快就到了，是一处药堂。
药堂柜台前的一个小老头正在算账，尘听音款款而至，道：“找木先生。”
小老头眼皮子都没掀一下，不急不缓道：“找他作甚。”
尘听音惜字如金：“故人，叙旧。”
小老头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往楼梯那里抬了抬下巴，道：“二楼，走廊尽头那间房，木先生就在里面。”
尘听音道：“叨唠了。”
随机又对子归道：“你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子归叫住他，说：“等一下，我要买药！给我点钱。”
子归出门前是带了钱的——都是从阿簌的小库房里抠搜出来的，结果被尘听音全拿走了。
尘听音意味深长的眼神丢了过来，子归微笑：“妖在江湖走，总是要做准备的，就例如药，我虽然我成了‘阿簌’，但制药还是我糊口过日的活。”
尘听音不疑有他，道：“回来了再给你。”
尘听音说完就走。
药堂后间有设供休息的场所，子归想起尘听音那脾性，向抓药的先生抓了几种寻常的药材灵草，心下估摸应该不用等太久，故只在药堂的大厅里等候。
子归算得果然没错，尘听音很快便下来了，替他结了帐，道：“走吧，去月台。”
宣子归道：“去乘司舟？”
尘听音轻点头，施然走出药堂，没走出几步，又停下了。子归见前面的人不动，疑道：“这是怎么了？”
未等尘听音回复，他很快便了然。
街上来来往往的妖不少，此时竟规规矩矩地让出中间的道，齐齐往长街两侧退，八抬华美的凤辇现于眼前，只一眼，宣子归就被车辇上的那抹人影吸引了注意。
凤辇四面具被薄且长的白纱覆住，从中端坐的身影修长优雅若隐若现，隐隐间可窥见严严实实罩住她整个头部的纯白色绣花盖头。
抬车辇的是八个模样出挑的小妖，清一色的白衣黑冠，在喧嚣声渐小的街上凌空而行。脚不曾占地，却行得又稳又快，凤辇都没晃过一次。
宣子归盯着车辇中的那抹人影看了好一会儿，道：“那是谁？”
尘听音道：“宦容，副君，想必你也听说过。”
尘听音这话说得不差了。
副君的地位仅低于圣君，一般由圣君钦点，但这位宦容姑娘——不错，宦容是女的，之前宣子归还将她当成男子来的——就不一般的，现任、上任以及上上任的圣君，都是她金手“钦点”的，挟圣君以令众妖的第一人，可谓妖族第一大佞臣。
出个街都这般招摇。
尘听音道：“走吧，去月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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