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救命之恩
凌不疑说着夜晚风凉，这风却当真是越起越大，秦从阳因幼时染过重疾，本就骇风，一双柳叶眉微微蹙起，一时没忍住咳的越发厉害，苍白眉宇间染上些脂粉气的红来，月光灼灼若粉白的桃色花瓣浸上一层霜寒水汽。
“是我咳咳，失礼了咳咳咳。”秦从阳略带歉意的说完，一只手附上口鼻，才又说，“将军不要介意咳咳，这是我从小就有的旧疾咳咳咳。”她声音本就软糯，此时将口鼻埋在衣袖里，声音瓮声瓮气的，唯有一双因咳嗽染了雾气的眸子露在外面。
凌不疑瞧着那双眸，怔然片刻，想起了他曾在战火硝烟里救下的那些孩童的眸，纯良里夹着一层易碎的坚韧和戒备。
“无妨，女公子还是快些进屋的好。”
秦从阳抬眼去瞧对面的人，看着他欣长的挺拔身姿负手而立在月光下岿然不动，又是一阵夜风吹起，她忍着咳嗽，拢了拢肩上毛氅的细绒领，只觉得腹部伤口因刚才的剧烈咳嗽牵连又有些疼，这才迈着步子进了屋子里。
凌不疑同样一步一趋跟在她身后，直到她彻底进了屋子里，前者却在门楣下站住了步子。
“将军为何还在门外？”秦从阳转过身来问。
凌不疑依旧负手而立，“那女公子可否允我进去呢？”
屋内中央燃着的一角炉火里传来几声霹雳烧声，随之便是一阵阵温和的檀木暖香袭来，秦从阳眉眼里着了丝笑意，“将军说笑了，这本就是您的地方，何况你是这府上主人，于我又是救命恩人，我又有何理由拦你不让你进？”
见凌不疑迈步而来，秦从阳与他一道在矮桌前盘腿坐下，那人身姿颇高，即便是坐下也足足比她高了一整个头，整个人仪态端正，与她印象里那些粗迈豪气的武将大为不同，曾经只听说他是年轻的常胜将军，如今见到却还是未曾想过会是这般年轻的俊朗容貌。
“将军这时来找我，只怕是有些别的话要同我说吧？”
秦从阳一早就知道这人定会过问昨日之事，只是见他迟迟未开口步入正题，若是简单的来看她伤势如何，却又一句问候之语也未有，只此说明，她的伤势以及一举一动早就有人提前回禀于他。
“女公子既然明白，那在下便就开门见山了。”凌不疑道。
秦从阳持着笑，“既然将军选择开门见山，便也早就知道我身份如何，遂也不必再一口一个女公子叫了，将军唤我秦娘子就好。”她垂着眼睑，轻翘的睫羽落下几丝烛火的光来。
“在下确实有一事，不过在此之前在下还想弄清另一些事情，昨日秦娘子舍命带给我的东西，在下看了，只是不知道秦娘子是否知道那竹筒的内容？”凌不疑目光落在秦从阳青丝垂下而掩起的肩头上。
“我并不知晓那竹筒的内容，只是负责相送罢了。”
“可秦娘子送来的这封密报涉事重大，或是秦娘子可知此事是什么？”
“不知。”秦从阳淡淡回道，垂下的眼睑里未曾闪躲。
凌不疑未语，隐在烛火下的容貌昳丽，冠下乌发趁着肤色白皙，五官更是立体端正，秦从阳见他又是一阵缄默，直到抬眸看去才知他竟是在笑，意味不明。
“凌将军，我并未说谎。”秦从阳以为他是不信，于是再次回道。
“我何时说过不信？”凌不疑说着，虽敛起了半分笑，却在下一刻便又迎上她的眸光，微微擦过，秦从阳似乎觉得那人背后的烛火有些烫眼。
“我先前说过在下是有一事要与秦娘子相商的。”
“将军不妨直说。”
“秦娘子这般大气，那在下便直说，秦娘子昨日送来的密报乃是与我此前调查的一件军械案有关，我虽在前方征战，可军械案一事却从未松弛过，而那封密报的内容的确给在下提供了有用的线索——”
“将军且慢。”凌不疑话未说完，秦从阳却先发了话，“军械案乃涉及朝廷重案，我乃普通女娘，尚无权干涉。”
“只怕秦娘子话说早了些。”凌不疑话里并未有任何避讳语气，依旧从善如流的继续道，“昨日秦娘子将竹筒递于我手里的时候，这件事便与你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说，秦娘子还觉得此事与你无关嘛？”
“将军尚且放心，我虽是女娘，但也明事理，此事我定不会流露出半句去。”秦从阳眼下只觉得面前的人莫名其妙，“明日我便回府，将军的救命之恩我定会重礼还报。”
“秦娘子不必担心，在下所求之事不难。”凌不疑竟又笑了起来，眼尾翘起淡淡弧度，“不如就当是还我救命之恩？”字尾语气微微扬起，一脸笑意犹如烛火澹澹浮动。
秦从阳心中腹诽这人当真是难缠，可一想昨日救命之恩，便默了声，一双杏眸抬起又落下。
“秦娘子，不如就协助我调查此案如何？”
“不可。”
“为何不可？”凌不疑眼尾荡起探究意味。
秦从阳忽觉的腹部伤口疼了起来，一张小巧瓜子脸复又苍白了些许，眉眼病态更甚，“我一名女娘，眼光，头脑都不及将军部下的将士，将军怎知我是协助，而不是拖累？”
她说这话并未都假，在秦府时她便是个不受宠又没实权的人，自身尚且难保，而军械案一事只怕比眼下处境更为危险难料，她这一生若是能守好阿父便已知足。
凌不疑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直说道：“秦娘子可曾想过，昨日你送我密报之时早已有人暗中埋下了杀手，在下昨日可救你，但并不能代表在下明日也可救你。”
“你若帮在下，在下便帮你查出是何人想要将你置之于死地，如何？在下也可尽全力护你，如何？”
秦从阳忍着腹痛，羽睫微颤，隐在广袖下的纤指玉手已握指成拳，终是答应了此事。
最后她只说自己明日便会回府，凌不疑应了下来，又说昨日和她一同前来的婢女已经找到，明日她便能见到。
秦从阳起身，送凌不疑出去，那人踏出门槛，漆黑华烨的眸光落在她藏在广袖下因手指曲起而隆起的布料上，于是吩咐门外的吴媪去熬些止痛与安神的汤药给她喝下，便踏迎月色匆匆离去。
她怔然目送那人寥廓背影远去，一时竟忘了腹部疼痛，直到一旁婢女扶她去榻上坐下才回神过来。
—
第二日，梁邱兄弟赶到廷尉府时，只看见自家少主公眉梢鲜少的染了层暖色，于是梁邱飞问道，“少主公，你为何不让秦娘子阿父秦大人协助这军械案一事，反而选择一娇弱女娘？”对于此事，梁邱飞实是没想通。
凌不疑未语，只淡漠得扫了一眼梁邱飞，那抹暖色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身旁梁邱起遂赶忙补充道，“秦覃大人整日卧病在床，实是不方便，秦娘子身体康健乃不二人选。”
梁邱飞愣愣点了几下头似懂非懂，可自家哥哥的苦心他似乎从未懂过，于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梁邱起一记眼刀盯得毛骨悚然，倏然间就乖觉的闭上了嘴。
一旁凌不疑终于发话，“秦娘子归家的马车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即刻启程。”梁邱起回道。
“将她马车赶来廷尉府，我亲自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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