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急赴西山
起风了。
叶远下班后，忙于处理班级的事情，回来迟了些。听到开门声，正玩芭比娃娃的小紫云，快乐地迎过去，糯糯地喊着爸爸爸爸。叶远伸开双臂，抱住小人儿，高高举起转着圈圈。这是这段时间父女俩最热衷的亲子游戏。吴桐正在做午饭，听到孩子银铃般的笑声，也忍不住微笑起来。叶远把紫云放下，从身后环住了妻子，低语一声辛苦了，就要洗手帮忙。“先别忙，书桌上有你一封信，好像是方乐寄来的，快去看看吧。”吴桐提醒道。
信确是方乐寄来的。说来惭愧，与方乐见面还是去年冬天，山花的葬礼上。因为悲伤，方乐已瘦得脱了相。叶远边想边拆开了信，只见上写道：
叶兄：
见字如面！
上次你来，适值多事之秋，未能把酒言欢，实为心中憾事。念及你我情谊，兄定不会放在心上，才稍觉释然。
自花儿走后，我终日遑遑，如行尸走肉般，不知日夜。有时清醒，便见五岁多孩儿，形同孤儿，心中凄凉又添几分。所可欣慰者，孩儿早慧，小小年纪，已会简单饭食。这半年多来，反是他照顾我时多，我管他时少。若有一日，我赴黄泉，怕无颜见花儿吧。但伊人已逝，徒留鳏夫幼子，只觉陋室空床，满目凄凉，潸然泪下。
苍天不公，幸福难留。自入夏以来，只觉身子沉，怕不久于人世了吧。我命不足惜，余一事未了，无人可托，惟盼兄来，解我父子于困厄之中。
我自幼孤苦，兄是知道的。同窗读书时，也多亏兄不厌我，常常接济，才顺利完成学业。今拖病躯，实在有愧兄之初望。
盼兄早来。告嫂子往返只需三两日，不必挂心！小紫云该满院子跑了吧，话说得清楚么？念着却无法前去相见，就代我亲亲她的小脸吧。你们的梧桐小筑该是夏日正浓，绿阴蝉唱了吧？
再次恳请，兄长早来，盼盼盼！
方乐
93年夏，山中雨夜
叶远读完信，除感叹方乐一惯的怪异文风外，便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年纪轻轻，怎么这样看不开？山花的葬礼上，见他消瘦，精神还不坏，以为时间会洗去悲伤。就算悲伤难走，最起码还有小超，怎么忍心让孩子失去母亲后，又得不到父亲的照抚？一直觉得他心重情深，却不知心重情深到这种地步……
吴桐做好饭，还不见丈夫出来，就过来瞧瞧，竟见他一时呆了。便问怎么回事，事情是不是很严重。叶远把信递了过去。吴桐读完，眼圈都红了。她记得第一次见方乐，是在跟叶远的婚礼上。当时，方乐是伴郎，一个羞涩的大男孩，却仗义地帮叶远挡了好多酒。婚礼结束，吴桐还问她有没有对象，要有的话，一定告诉嫂子，给他包个大红包。他羞赧半天，才说喜欢一个叫山花的姑娘，但丝毫不见热恋的喜悦。后听叶远说，那是方乐的单恋，恋得很苦。本以为这场隐秘的心事，会无疾而终。没想到，过了一两年，他突然来信，说已结婚生子，新娘便是山花。她和叶远不敢相信，亲自上山，见到了他们一家三口。临走时，山花抱着孩子，偎在方乐身旁，在成绮的余霞里，挥手作别。这幅画面也定格在了吴桐的心上，以为他们的生活可以一直这样下去。没想到，才幸福了几年，山花便离世了，如今，方乐又病体缠身。这一家，怎么会成这样？吴桐把信折好，放回信封，便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叶远说：“明天一早就走吧。”
夜了，风未停，雨又来。吴桐帮叶远收拾行李，“水果罐头、酱牛肉、各种点心……这些是给方乐和小超的，山中清苦，给他们改善一下。对了，这套衣服，是给你换洗用的。还需要什么吗？”她回头望着丈夫说道。只见他摇了摇头，拍拍床边，“过来吧，你想得很周到了。明天天不亮我就要出发了，这样才能赶上最早的一班车。小紫云就辛苦你一个人了，我过几天就回来了，放心。”吴桐点点头，不再言语。小紫云玩了一天，早已甜甜睡去。叶远亲亲小紫云，说着“宝贝，好梦”，便熄了灯。
第二天，风停雨驻。叶远从黎明到午时，坐了大半天的车，再加上一路颠簸，肠胃翻腾起来。下车时，先吐了一阵，又急忙赶路。他还要走近十公里的山路，每次来访方乐，总是如此。夏日的西山，树木苍翠，自有一股清凉。叶远无心赏景，只一味赶路。终于，在太阳偏西时，赶到了方乐家。
方乐和他一样，住在学校的职工宿舍里。只是山中学校，条件不好，学生少，教师也少。目前只有方乐一家住在这里，其他几个职工，下班便回山中的家去。整个学校显得空荡荡的，好几次劝方乐离开这里，凭着他的才学，不难找到更好的工作，却被拒绝了。除了心疼他之外，也只能顺从他的心意了。每种选择自有理由，物质条件的艰苦，并不能取代精神的富足。只愿他如此吧。当然，城乡差距一直存在，和他的梧桐小筑比，这里真的是陋室了。好在山花是个勤劳的姑娘，她活着时，每天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自有一种山野的古朴味道。只是，现在怕不是如此了吧。
推开柴门，小超正在灶台边忙碌着。说是灶台，不过是几块砖头垒成的土灶，大都砌在院子里，上挂一块雨布而已。由于身量不足，他正站在小方凳上，动作娴熟地择着豆角。小超见有人来，抬头一看，忙放下手中的菜，快活地跳下方凳，迎上来叫了声：“叶伯伯，您来了，我爸就会好了吧？”看到叶远点头微笑，他也天真地笑了。
叶远看着眼前的孩子，和无忧无虑的小紫云比，过早地承受了人世间的悲伤，鼻子一酸，把孩子抱在了怀中，“你怎么这么瘦？”小超笑了笑：“伯伯，我不瘦，我每天都有按时吃饭，个子比小虎还高呢。”小虎，是他的好朋友，听方乐提过。
屋内传来几声咳嗽，小超挣脱叶远的怀抱，向屋子跑去。“爸，您又要吐吗？盆在这儿，你往这儿吐！”小超轻拍父亲的后背，说道。叶远紧随其后，看到了这一切，终于明白方乐所言了。“孩子，你先去玩吧，让伯伯照顾爸爸。”“谢谢伯伯，”他不放心地看着爸爸，见爸爸笑着摆手，才说，“那好吧，我出去玩了。”看着小超瘦瘦的身影离开，叶远和方乐同时叹了一口气。
方乐半躺着，想要挣扎着起身，被叶远按住。叶远看着好友，满眼悲伤，仿佛世间万物都激不起他生的欲望来，于是，握起方乐的手，看到青筋凸起，骨瘦如柴的样子，鼻子一酸，半天才道：“才大半年不见，你怎么成这样了？你不该这样，孩子那么小，离不开你。明天，一早，你跟我下山，去医院，病会治好的。BJ不行，咱就去国外。你难道忘了？叶方正在国外学医，他一定会想办法的。相信我。”方乐摇摇头，意思是说不必了，他用尽气力，还是虚弱地说道：“叶兄，你我虽非一母同胞，却情同手足。如今你来了，我就放心了。让我说说所托之事吧，再不说，我怕会来不及了。故事很长很长……”
“好好，我来，就是听你说的，别急，慢慢来……”叶远掩住伤感，强颜欢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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