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皇后寿宴(四)质子
出身东南大族陈国公一府的皇贵妃，诞有南唐最小的一名皇子，如今也要加冠，出宫辟府了，八皇子出身显赫，母氏一族握有一方霸权，不似李从嘉一般，从小要落得去往敌国为质的下场。
八皇子李从善从小就娇生惯养，也是金陵有名的纨绔子弟，不尊长兄，也是常见的事情，骂两句，也不打紧。
也不知怎的，李从嘉对这八皇子生出一种别样的好感来，按理说，李从善应是与安锦州一样的货色，按常理，李从嘉是连眼皮也不愿抬一下的，可李从善讥讽李从恪，李从嘉心中顿时愉悦。
可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吧，李从善讨厌李从恪，自己也因为一些缘故，不得不将李从恪当做仇人，自己这八弟，说起来和自己算是一伙的。
礼乐歌舞继续，没有人将注意力集中到三名皇子的争吵当中去，众人也只当作是兄弟三个在拌拌嘴，互不服气罢了。
谁家里还没经历过孩子吵闹，拌嘴？若真是没有，那必是家里人丁单薄所致，绝不是几个孩子相敬如宾，兄尊弟恭。
普通家庭不是，皇族更不是，更甚者，皇族之中的各位皇子，从一出生就要视各位哥哥弟弟为敌人，因为皇位只有一个，身上流着天子之血，谁都不敢保证坐上皇位的那位，能对足下兄弟网开一面。
历朝历代，皇子夺嫡，血流成河，已经是很常见的事情了。
“六哥，你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呀？”
八皇子李从善还是注意到了，李从嘉随身带着的细长盒子。
李从嘉微微一笑：“礼物，贺寿的礼物！”
面容堆笑，李从嘉很不适应，这种表面上的礼仪做起来，很是吃力。
“那我能看看吗？”李从善有些期待，自己准备了一颗夜明珠送给皇后娘娘，花费颇多，还不知道，这位身在陋巷中的六哥，能带来什么样的礼物呢？会不会比自己的夜明珠更贵重一些呢？
“暂且不能，一会我会亲自呈上的！到时，你便知晓里面是什么东西了！”
李从嘉拒绝了李从善的要求，盒子里的东西，若是现在拿出来给八皇子看，那么，在场的贵人也都知道这礼物是什么了，那自己今日也就白来一趟了！
可李从嘉并不想这么快，就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拿出来，他要等到宴会高潮处，示以众人观看，他要看看，那个女人的脸色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高兴？母体天下？
……
……
三巡酒过后，兴庆宫的贵人们都稍稍有了醉意，坐姿随意，就连说话也开始随意了些，如今是家宴，老皇帝的威严在这个时候，可没有多少人在意。
歌舞不再上场，场间多是在谈论一些日常生活中的趣事，哪家老爷又纳了一门小妾，生了娃娃，金陵城外出现了三足金蟾，或是得了一件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老皇帝笑得很开心，眼角皱纹全部皱在了一起，皇后笑得也很开心，今日红润的面庞不曾消散，余下诸人更加开心，前仰后翻，直拍案桌。
直到有一慌张年轻男子，闯进殿内，这场上氛围才稍稍有了些许变化。
只瞧这年轻男子一路跌跌撞撞地闯进殿内，手中捏着几张皱的不成样子的纸张，进殿之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大殿中央的位置。
“臣自请贺皇后娘娘寿！”
这话刚一说完，从殿外又慌慌张张跑进来几位年轻的小内官，个个面色苍白，额头淌汗。
“请，请陛下恕罪，闵国二皇子趁小的们不注意，偷偷溜了进来，小的们这就带殿下出去！”
也怪不得这些小内官们，一个个张皇失措，无端地放人进来，扰了诸位贵人的雅兴，说到底，还是自己失了职，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无妨，你们几个下去吧，既是来贺寿的，便允他一杯酒又有何妨！”老皇帝摆了摆手，叫那几个失职的小内官先下去，并没有被这突然闯进来的闵国二皇子给扰了雅兴，看意思，还要赏这人一杯酒。
跪在殿中央位置的闵国二皇子，有些诚惶诚恐，微微抬起了脑袋，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半个月间，他都已经记不清自己被轰出去多少次了，只这一次不同，大概是真的应了金启明说过的一句话，打人不打脸，更何况自己是来贺寿的。
“赐酒！”
老皇帝说到做到，叫人赐了杯酒给跪着的闵国二皇子。
内侍弯腰缓步而来，金器所制的酒杯明晃晃的，二皇子苦笑了一声，端起那杯酒，高呼：“贺南唐国母万寿无疆，大福大寿！”
一饮而尽，没有一滴剩余，这大概是闵国二皇子这辈子喝的最苦的一杯酒了，千里之外的老父病榻在卧，不能起身，而自己却还要在这里对一个素不相干的女人，贺她万寿无疆，大福大寿。
“下去吧！”老皇帝看着闵国二皇子，轻声说道。
二皇子抬头对上了老皇帝的眼神，看出了他不想让自己再闹下去，他已经宽恕了自己今天闯宫的罪过，再接下去，老皇帝不会再仁慈。
二皇子慢慢地站起来，浑浑噩噩，在南唐度过的这八九年，虽不说有多么荣光，令人羡慕，但也是吃喝不愁，一个纨绔子弟，二皇子笑了一声，已经满足。
可回去看看老父，为什么他们就是不准呢？
自己还有什么利用的价值？
值得他们一直捏在手里不放？
“陛下，臣……”
“下去！”老皇帝打断了二皇子想要说的话，语气也加重了几分。
这时，醉着的贵人们纷纷清醒了一点，天子之怒，这时候，可不是该醉着的时候了。
“臣……臣恳请陛下准臣回去看望吾父！”
再一次跪下，这一次，闵国二皇子心中前所未有的坚定。
老皇帝面色微微有了些许变化，嘴角微微下沉，没了脸上先前一直的喜色，变得开始暴戾起来。
“让他回去又有何妨？一个质子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搜索着说这句话的人，当他们知晓这句话是谁开口说的时候，暗地里点了点头，这场上，似乎没有比他更适合说这句话的人了。
李从嘉的语气缓慢，从面前的案桌上捏起一颗蜀地青提扔进了嘴里，刚想要开口说下一句，就被嘴里的青提酸的五官都扭在了一起。
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有所缓解，说道：“听闻闵国皇帝病重，二皇子多次请求被驳，现在倒是没人敢说什么，但若是过上几年，怕是就有人说我南唐小气，押着人家儿子不还，南唐偌大的家业，还怕一个闵国的质子回国，学着越王勾践不成？”
“臣只回国看望吾父一眼，便马上回来继续为质，万不敢有什么忤逆之心！”跪在地上的闵国二皇子，诚惶诚恐，若真是有了勾践之心，怕自己不知死上多少回了。
“你这般模样，可不像雇了黑市打手来十七巷找我茬的时候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二皇子这时候想死的心都有了，跪着的方向挪了挪，扑通扑通连磕了数个响头：“臣有眼无珠，臣有眼无珠……”
“哎，别，我还是喜欢你那嚣张跋扈的模样！”李从嘉笑了笑，抬手制止住了闵国二皇子这般乞求的模样。
不知怎的，还是看他站在打手身后，嚣张跋扈，叫嚣着要教训自己一顿的模样，顺眼些。
“近日，朝堂诸事繁多，顾不上二皇子的请求，万不是我朝想扣押人质！”一直不曾说话的燕王李景遂说了话。
“瞧瞧皇叔说的这话！”李从嘉缓缓地站了起来，摊开手，道：“在场的都是皇亲国戚，大家自己人，皇叔怎么还要搞一套官面上的说辞！”
正襟危坐的李景遂一阵汗颜，知道今天李从嘉要闹，可没想着要这么闹，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不止是李景遂，怕是在场的除了姜氏在外的所有人，都是汗颜一阵，这李从嘉怎么这话都敢说出来，果然是在新宋待久了，一点规矩也没有。
而姜氏，或是平日里和李从嘉相处有些时日，知晓了李从嘉的脾气，自己的这个侄儿，当真是像极了一些市井之徒，唯一有所区别的就是，这个市井之徒有爵位在身。
“诸位知道，我李从嘉也是质子，在新宋为质一十六年，与闵国二皇子同出一辙，在外为质的日子，我甚是想念故国，当然，这还要感谢我的父皇，是他……让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在外磨炼了十六年，要不然，哪有我今日的胆大包天……人家闵国二皇子只是想回去看看病危的老父亲，于情于理，我南唐都不应该阻止，礼孝治天下，小孩子都懂的道理，怎么到这会儿，就有一些人给忘记了呢！”
“诸事繁多，并不是不让二皇子回家！”李景遂再次强调道。
而李从嘉呢，摇了摇头，再次说道：“人家新宋主动放我归国，临行的那一日，还说，这不人道的质子制度乃是春秋战国流行的手段，真没想着，过了快一千年，在这些年愈发流行了，当是我辈之耻辱，国与国之间，就应该真刀真枪的干上一场，死也就死了，老扣押着人家儿子不放算怎么回事……我走的那一日，新宋释放了所有在长安为质的各国质子，……我觉得，我南唐比新宋差吗？人家都能放，难道我们还要用过时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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