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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征兵的事儿是突然来的


  
我们的父亲内心苦滋滋的,他怎么也想不通,他的这个妈妈,怎么就一直看不顺眼他这个大儿子的?德凤也上书房,也看书。德凤还偏偏喜欢打纸牌,赌博,好吃馋懒,四个字一个不缺,可是,当妈妈的就喜欢他。
真的是老娘爱少子?一点儿不假!
可是,我大儿子也是她亲生的,不是她从别人家抱来的。
我们的奶奶一边把晚上端上桌子时,嘴里一个劲儿地在埋怨我们的爷爷:
“你个二先生,就是个二楞子,就晓得护短。小?小到抓屎吃?还比他的弟弟小?德凤比他小,都晓得到方锡君家里找活计做了,他就不能?还是瞧不起方锡君家是不是?人家好歹也是蒲塘里最大的老财,长工短工的,就雇了几十个,要到这样人家的门上揽到活儿,我还要多烧几炷高香呢?”
奶奶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下来。我们的爷爷于是也就把声音低了下来:“你这说到哪里了,到方锡君家揽到活计你就要烧高香了?你也不看看天时,现在,哪里不在闹土改?你以为财主的日子还能好过几天?姜景钧也是个大财主,你看见了吧,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就被人给敲掉了。方锡君这个大财主,哼,我跟他相了命,这天一变,跟姜景钧一样,可能死了还不知道能葬在哪块田里呢?你看着吧!”
“好,好,被你说中了才好。但愿我们方家祖坟上冒热气,出个方云卿大官人,再出个方德麟小官人!”
我们的爷爷扇子一收,愤愤地说道:“越说越离谱,越说越不像样子!”然后拿起筷子,冲着儿女喊道:“怀珺,吃晚饭!给你哥拿碗拿筷子!”
我们的父亲刚捧上晚饭碗,往碗里搛了点咸菜,我们的奶奶又开腔了:
“德麟,今天,我和你爸跟你说正经事!”
我们的父亲低头转着碗,喝着碗里的糊糊稀粥,一边嗯着:“妈妈,你说,我听着!”
“水廓庄上的朱家丫头,家里明儿就托焦如玉去说亲去,德麟,你不小了,结了婚,一成家,就分家,分爨立灶,单门独户过日子去!别再靠娘老子!不想分家也成,明天就让人来,在屋西山再接出两间屋子来,到开年的时候,就由你们小两口儿搬过去住。你到方锡君家租几亩地来种种,朱家的姑娘就做帮手,闲下来,也帮我管管家,把家里针头线脑的包了,我也能一门心思做田里的活儿,养你老子,养你弟弟和两个妹妹。方云卿你是有福的人,做先生了,你就给我天天在私塾里做先生,发你的洋财去。”
我们的爷爷被我们的奶奶噎得一句话也不说出来。
我们的奶奶立即又加上一句:“家有五斗粮,不做孩子王!我看你这先生要做到哪一天是个终局。死没出息的一个男人,我怎么就嫁了这么个人!”
“妈妈,你别再唠叨了,我今天差点儿把命都丢了。我今天准备到水廓庄后面那田里打点猪草的。可是,那个还·乡·团对我甩过来就是一枪。我都吓呆了。怎么会对我打这一枪?我差点儿没命了。”
“死了好,死了干净!别在我眼头前现世,连个猪草、割点牛草都不能,还指望你能做什么事?”
我们的父亲这下来了气,人都差点儿把小命搭进去了,你做妈妈的,怎么就这样没有点心肠哩!于是,走进里屋,躺下,泪就出来了。
晚饭没有吃完,也没有人来喊他吃。后来,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天什么时候黑下来的也不知道。
梦里,那一声枪响又穿透空气,呼啸而来……
这一个旬假,一家子又在吵啊闹的当中过去了。穷杠丧,富烧香。一点儿不假。穷人家,没一天好日子过……
婚事看来是躲不掉了。庄上十六岁的人,都一个一个地结婚了,自己跟水廓庄朱家的亲事,早就在讲。看来,这次,是躲不过了。
可一想要去见水廓的朱家丫头,我们的父亲就很烦:我真的要与一个麻姑娘成亲吗?妈妈这是为什么呢?就图朱家是个小财主,有十几亩田,有点家底?可是,那麻脸的丫头,她本来就不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凭什么就要我娶她呢?
我们的父亲第一次想到要逃离这个家。
逃离这个家,也许,这是最好的办法。
征兵的事儿突然来了。
征兵的人是夜里来的,来的人都带了枪,一到蒲塘里,就四面布了警卫,然后在闻尚田的带领下一家一户地做工作。有适龄的青年人的庄户人家,都有人夜里来敲门。
直到这时,蒲塘里的人才明白了,那个外乡人闻尚田,这么个在蒲塘里都待了快七八年的人,原来是这边的人。一开始,谁也没有把他当一回事,不就是在村北的圩子上张着网罾弄鱼的光棍汉闻叔吗?没想到,他是这边的人。
穿着军装来征兵的人,是由闻尚田带路的。闻尚田带着征兵的,一家一家地跑,做动员,讲形势,让青壮年跟着带兵的出去打天下。
现在,很多事情就理得顺了。闻尚田原来叫闻上田,可是,他哪里来的田?他没田没地。他先是在方锡君家里打短工,后来扛长活,再后来,辞掉了方家的活儿,到村北的圩上弄网罾张鱼。后来,他竟然还弄出来一条新船,就在河里打渔。
闻尚田时时会把弄到的鱼拿出去卖。听他口气,近的,他会跑到戴泽镇上去卖,远的,他能跑到溱潼、姜堰、楚水城。甚至会去到扬州。一去没有个十天八天也会有个五天六天。反正有船嘛,船到哪,家就在哪里了。说起来,闻尚田这人,他就不是吃庄稼饭的人,靠野路子吃饭。
现在,总算看出来了,闻尚田原来是这边的人布在芦家垛的一颗棋子儿,而且,是早就布下来。
当然了,后来便彻底地知道了,闻尚田本来也是个兵,而且还是个带兵的,手下曾经有过五六十号人哩!可是,在打楚水城的时候,受了重伤,一时半刻回不了部队了,便被安排到了蒲塘里,躲在这里养伤了。伤养好了,本来是想归队的,上面来了指示,就地潜伏,等候命令,同时,伺机做好农民工作,成立农村支部。
我的天啦!
蒲塘里原来也有这样的人埋伏着。
这闻尚田原来是这边安排着一直埋伏着的人,现在,这边的人要征兵了,要打大仗了,于是,也就不再埋着伏着了,他站起身来了。他亮相了。
这一来,你就明白了,这个外乡人,只要一咳嗽,蒲塘里就得晃三晃了。蒲塘里的人这才明白,蒲塘里,其实就是不是蒲塘里人的,是这个外乡人的。这个外乡人要蒲塘人做什么,蒲塘人就得做什么。不然,你等着看,会有什么下场。这不,听说,闻尚田曾经要杭堡的朱益民不要置房子置田产了,朱益民没有听,看看,就被蹦了。方锡君那里,闻尚田也让他别买什么田了,也没有听,也被枪毙了。
后来,便知道得更多了,这个在蒲塘里蹲了差不多八年的人,是在泾县茂林那里跟顽军干起来后逃了出来,后来,没有多久便来到了蒲塘里的。那时候,他先是在村子的东头砌了个渔舍,时不时地弄两网鱼。其他时间,就是出去找零工,把个嘴糊过去。直到后来,在蚌蜒河里扳起了大罾。一年后,赚了钱,这样才置了块地,可以靠着这块地糊上嘴皮子了,又在巷子口那里,砌了一幢簇新的土坯小瓦房。这就算真正的蒲塘人了。哪里想到,他这人水这么深!这么多年来,没人识得他的行藏。现在,蒲塘里人终于晓得了,他是个新四军。安徽天长那里的一仗,闻尚田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然后换了一身老百姓的衣服,摸到了蒲塘里。
看来,闻尚田相中蒲塘里是对的。蒲塘里人安安静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从来不打听外面的人做什么事,到现在都不知道楚水城里是什么人坐天下。只是听说,楚水城里一直在打仗。先是日本人被打走了,留下了二鬼子。没想到有一次这边的人攻打楚水城的时候,二鬼子比真鬼子打得更凶,血流成河啊!这边打红了眼,攻城,爬梯子,手被二鬼子剁下来,成箩筐成箩筐的手,可是,没有一个人退下来的,最后惨胜二鬼子,拿下子楚水城。想起来都怕人。
可眼下,三十五年上,听说楚水城又丢了,听说是丢给了韩德勤。蒲塘人不明白了:这边是花了血本,才把个楚水城打下来的。这边人打下的枣子,怎么能被你韩德勤捡过去?你韩德勤来了也不妨,城里大家都住着,这边的可以住,你韩德勤也可以住。可是,你为什么要把这边的人赶走呢?这不是明着要打内战了吗?
蒲塘里人听人唱过:天上有个扫帚星,地上有个韩德勤。
韩德勤是个扫帚星。听说楚水城的小孩子,听到韩德勤的名字都吓得哭。说这韩德勤打到哪里抢到哪里,哭爹喊娘的凄惨哭嚎声就到哪里。
这边的人很快就撤了。楚水城又不得安宁了,前门驱狼,后门进虎。走了日本人和二鬼子,来了韩德勤。这边的人城里呆不住了,于是便到乡下打游击了。
蒲塘里的人听到的消息,不知道真假。隔了一条蚌蜒河,就像是另一个世界。蒲塘人在南岸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外面的仗打得噼哩啪啦的,蒲塘里人就是没有人伸出去头去看一眼的。
现在,终于有人要把头伸出去了。
是的,这事发生在我们家,严格地说,是我爷爷家。我爷爷的儿子,大儿子,也就是我们的父亲,在去水廓的路上遭遇了还·乡·团后,于是便决定,再也不想待在蒲塘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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