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如履薄冰

忙完醉红楼的事情回到王府已是深夜，月光皎洁，沈星月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啃西瓜。一天的暑气与忙碌终于在甜丝丝的西瓜里消了下去，她啃完一牙，随手将瓜皮丢在桌上，对云冬说：“今日的西瓜格外甜，汁水也多，膳房是在哪家买的？让他们以后都去那家买吧。”

        云冬低着头，嘴唇却是向上弯着，“王妃，这瓜不是买的。吐蕃盛产瓜果，给陛下进贡了好些，王爷知道您爱吃，特地向陛下求来的。”

        闻言，一口西瓜卡在沈星月的喉咙里，她止不住咳嗽起来。

        “真好。”一向沉默寡言的金措后知后觉吐出两个字。

        “好，什么好”沈星月垂着胸口，眉毛鼻子皱成一团，语气里有明显的怒意。

        金措倒是不慌，慢慢吞吞的解释：“王爷，对，王妃真好。”

        把这小子从瞭鹰台救回来好些日子了，怎么他说话还没长进，依旧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沈星月浓眉不展，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看着手上鲜红的瓜瓤却再下不了口。

        “你们先下去吧。”她屏退了左右，一盘西瓜竟让她对梁煜不忍起来。

        现在想来，梁煜有什么错呢？玩世不恭是他的本性，明明是她莫名其妙的穿越过来鸠占鹊巢。梁煜什么也没做，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过着他原本吃喝玩乐的生活，还吃好喝的供着沈星月，给她尊贵的身份，让她享受王妃该有的待遇和权利，对她而言，梁煜应该是恩人，而不是敌人。

        沈星月越发觉得西瓜烫手。一时间心头五味杂陈。

        到底帮不帮他呢？她拿不定主意。

        依照梁煜烂泥扶不上墙的能力，把通州的大水治好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可沈星月是梁煜名义上的妻，帮衬夫君本是分内之事，但通州路途遥远，沈星月并不想受马车颠簸的罪，她又怕帮了梁煜让他误会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这男人，从来就是只骄傲自大的花孔雀。

        夜色渐浓，虫鸣阵阵，瓜瓤在烛火的映照下更加艳红。

        不去通州，梁煜不在的这些日子，她的心恐怕日日不得安宁。沈星月叹了口气，把不远处候着的云冬叫了回来，吩咐道：“看看去通州需要哪些行李，今夜赶紧收拾起来，明日一早，咱们就出发。”

        云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纳闷沈星月收拾行李要去何处，细细回想，才惊觉她说的是要去通州。

        “王妃王妃可是要去帮王爷治水？”云冬不可置信。

        沈星月最好面子，绝对不能让云冬看出她对梁煜动了恻隐之心，故意端着架子，心口不一道：“不然呢？不是你和金措老在我耳边叨叨他人好，勇敢善良、深明大义，我若不去一趟，你们岂不是觉得我忘恩负义？”

        云冬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她全心全意希望王爷王妃夫妻和睦。她没为自己辩解，只要沈星月愿意去通州，误不误会会都不重要。

        云冬欢欢喜喜的应道：“奴婢这就去收拾。”说完，蹦蹦跳跳跑开了。

        沈星月看云冬那高兴劲，摇了摇头，笑着道：“真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这么点事儿就高兴成这样。”

        翌日，沈星月给梁清屿去了封书信，大意是梁煜哭天抢地怕自己治不好水惹皇帝惩罚，让沈星月看在夫妻情分上帮他一把。通州路途遥远，沈星月不想跑这一趟，梁煜绝食要挟，她担不起皇子挨饿的责任，不得已前去通州。临行前把醉红楼的事宜交托给梁清屿，让他帮着监督酒楼修建工程，随时与她书信联系。

        梁清屿看到这封信时，沈星月已经出了临安城城门，他急忙快马追出去，希望能赶在沈星月出城前拦住她。他不想沈星月去通州帮梁煜，即便他不善马术，也在皇城大街上用尽全力打马狂奔，他想快一点，再快一点，似乎这样，就能弥补从前因为懦弱不敢表明心意的遗憾。

        梁清屿爱慕沈星月。

        这份感情早在幼年就深深藏在梁清屿心里。

        时光流逝，年岁增长，他逐渐意识到自己不同。虽与宫里的皇子公主一起长大，养尊处优，可宫女太监却是明面上对他恭敬有加，背地里唾弃他不知高低。

        质子两个字在那时烙在了他心上。他学会了温文尔雅，学会了不争不抢，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却只有邻家的小姑娘能够短暂的让他忘记如履薄冰的感觉。

        他喜欢她甜甜糯糯的喊他世子哥哥，喜欢她给他讲宅院里丫鬟婆子鸡毛蒜皮的小事，喜欢她陪他看夏夜里繁星满天的夜空，喜欢她把甜甜的栗子酥分他一半……他想将她一辈子留在身边，正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纪，可他总觉得还没有到表明心意的时机。

        他在等，等到他不再是质子，可以自由的回到益州，成为名副其实的世子的时候，他一定为她办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

        可是，最好的时机没等来，先来的却是皇帝赐婚的圣旨。

        梁清屿想反抗，凭什么皇帝一句话就能决定一切，凭什么他要当质子？又凭什么他心爱的姑娘要另嫁他人？可终究他必须理智，他的身后，是端王一家老小的性命。

        沈星月大婚那日，梁清屿将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三日，三日后，他推门出来，俯首唤她一声王妃。

        梁清屿飞快地挥着马鞭，马儿疾驰在皇城大街上。沈星月嫁给了梁煜，他以为自己已经认命了，可如今从前的种种浮现在他的脑海，他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在乎沈星月。他害怕旧事重演，害怕追不上沈星月眼睁睁看着她去通州找梁煜。

        城门的守卫将他拦住，四下没有沈星月的影子，他弃马登上城楼，看见一辆马车遥遥的影子渐渐远去，他愤恨的一拳打在城墙上，指节破皮流了血，他丝毫不在意，又是这该死的质子身份，他再一次错失机会。

        守卫见梁清屿不走，久久站在城楼，恐生事端，过来提醒，“世子，没有皇令，您出不了临安城。”

        所有的悲愤在这一刻倾泻而出，连一个小小的城门守卫都来提醒他的身份，他没有权利，没有自由，不过就是任由皇帝摆布控制端王的傀儡。

        “本世子知道，”他发疯一样捏住守卫的脖子，狠厉的将他扔一边去，“用得着你来提醒？”

        他眼神阴鸷，与平日温文尔雅的样子判若两人。

        小厮不离急忙拦住还愈往前的他，“世子切勿动怒，王妃还会回来的，绝不能在临安动手落下口实。”

        别的人不知，日日寸步不离的跟着梁清屿的不离却是一清二楚，自从沈星月嫁人，梁清屿越来越控制不住脾性，日常焦躁发怒。

        守卫连滚带爬的跑了，梁清屿望了眼消失在路的尽头的马车，双手握拳，懊恼的闭眼，都是这该死的质子身份阻断了他和沈星月。

        从城楼下来，一群守卫“恭候”在门口，右手搭在剑柄上，剑拔弩张。适才挨打的守卫盯着梁清屿，胆颤的扶了扶耷拉下来的帽子，不敢丝毫松懈。

        “赵统领这是何用意？”不离出声质问。

        为首的守卫上前一步，漫不经心朝梁清屿作揖，“此乃临安城城门，镇守城门乃下官职责，世子入京为质，没有陛下圣旨，请恕下官不能放世子出城。”

        赵奔口口声声喊着下官，可眼里哪有下官的意识，不离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哪只眼睛看见世子要出城？”

        指甲陷进肉里，疼痛让梁清屿忍着这口恶气，他波澜不惊的说：“赵统领误会了，本世子不过在城楼目送友人，并无擅自离开临安城的意思。至于他……”梁清屿看向刚才那个挨打的守卫，“不过是对本世子无礼，稍微给了他一点教训罢了，引得赵统领这般劳师动众，当真罪过。”

        赵奔一脚踢向守卫，粗鲁的骂：“他奶奶的，叫你乱说话，世子这般谦逊温和的人哪会违抗皇令私自逃跑。”

        他又向梁清屿赔罪，“都怪下官误信谗言，误会了世子，下官这就送世子回府，作为赔罪。”

        所谓送他回府，不过就是监视他罢了。赵奔现在在他面前点头哈腰，不知过会儿到了皇上面前又会是怎么一番说辞。

        从前他总是怕留下把柄，让皇上疑心，延误离京的日期，所以小心翼翼藏起喜怒哀乐，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可如今走在人潮拥挤的皇城大街，所思所念之人离开临安，与他一墙之隔，他却不能追出去。他突然明白了，再安分守己，皇帝也不会打消疑虑放他自由，如果没有下一个可以控制的质子，他将一辈子都捏在皇帝的手里，与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如解放了天性，反正，老皇帝不会轻易要了他的性命。

        赵奔将梁清屿送回世子府，还进去讨了杯茶喝，耽搁了约摸一个时辰，暗地里将世子府里里外外探查一遍，没发现疑点，这才进宫向皇帝禀报。

        不离对赵奔此举颇为愤怒，堂堂端王世子府竟被一个小小的守门统领这般审查，根本就是把他们当成囚犯。

        梁清屿自顾自的涂着伤药，无视不离的愤怒。他们如今的境地本就与囚犯别无二致，可早晚有一天，他会让所有轻慢他的人受到十倍百倍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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