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举手之劳
三人静坐账内，谁都没有开口。
沈星月抿了口茶，见章之颖双眼通红，直勾勾盯着梁煜，顿觉自己多余，遂找了个借口，逃之夭夭。
可她前脚刚走，章之颖后脚就朝梁煜抹起了眼泪，嘤嘤哭着，小猫似的，好不惹人怜爱。
梁煜一眼没瞧她，吹了吹茶沫子，慢条斯理品起茶。
通州这破地方哪有什么好茶叶，又逢水灾，搬到山上的茶大多受了潮，茶水又苦又涩。梁煜喝惯了进贡的好茶，却也不挑剔，愣是把一盏茶喝得见了底。
他的耐心终于被消耗殆尽，“砰”的一声将茶盏放下，闷声道：“哭够了吗？”
章之颖一噎，擦了擦脸颊的泪，“是之颖失礼了。”
“不知王爷想问什么？”
梁煜坐立不安一下午，愣是想不出章之颖缠他的目的。
要说心悦于他，那是绝无可能，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要说心存歹念，他没钱没势，别人图什么啊。
是以，梁煜就来直接问她了。
“章姑娘不远千里跑来通州，所谓何事？”
章之颖张了张嘴，本想搪塞过去，却被梁煜打断，“别拿姐妹情深当借口，章姑娘若说为了王妃而来，本王自是不信。”
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下去，她看着梁煜，梁煜审视着她，微挑的双丹凤眼里全是凉薄，竟一分留念都没有。
章之颖的心如坠深谷，攥着手心，“王爷定要这般羞辱之颖吗？”
羞辱？
梁煜实在不明白羞辱的罪名从何而来，他不过想知道原因，身为当事人，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小姑娘又开始哭哭啼啼，他实在没有耐心安慰，叹了口气，心道今日恐怕问不出什么，背手往帐外走。
还没出门，章之颖突然跑过来拉住他的手，仰着头，眸子里泛着水光，“王爷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梁煜条件反射将手抽出，她却紧攥着他的袖袍不松。
“本王需要记得什么？”他笑得几分戏谑。
这一问，章之颖的心又是往下一坠。
她仍不松手，攥得手心发白，咬着唇，“七年前的中秋宴，王爷是否救了一个女孩？”
梁煜眉头深锁，探寻的看着章之颖，想从她的脸上看出来点什么，可是一切都是徒劳。
“事情过去这么久，谁还记得？”他道。
声音出乎意料的冷漠，章之颖不可置信的僵住。
他怎么能不记得，怎么可以不记得！
章之颖打小身子弱，一直放在江南外祖家养着，九岁才接回临安。
初回临安那年，皇帝宴请百官，章之颖随着父亲一起进宫。
她自小不在这里长大，初来乍到，自是融不进官家小姐的圈子。
那时姑娘小姐们都是半大的孩子，见她土里土气，便起了捉弄的心思，联合几个贪玩的世家子弟把她骗到御花园，设了机关将她倒挂在树上。
四周漆黑无人，小姑娘吓得大哭。
那时她害怕的以为自己会在树上吊一夜，却突然被石子砸了一下，她瞬间呆住，怯怯的看向窸窸窣窣的草丛。
“你是人是鬼啊。”小姑娘声音都是颤的。
“你见过这般英俊潇洒的鬼？”只见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那你跟他们一样，也是来欺负我的吗？”小章之颖问。
少年不屑的“切”了声，挑着好看的丹凤眼，“你觉得本皇子跟他们一样无聊？”
说罢，他将章之颖放了下来。
后来章之颖才知道那夜救她的是京中的七皇子梁煜，天资聪颖，颇得圣上欢心。
话本子里英雄救美的桥段，往往是芳心暗许的开端，章之颖也不免落俗。
之后哪怕梁煜自甘堕落，成为全天下的笑柄，她还是痴心不改，嫁给他几乎成了一种执念。
梁煜听完这个故事，不可思议的挠了挠后脑勺。
他当真救过章之颖？该不会隔得久远，小姑娘搞错了。
“你确定是我救了你？”梁煜的眉头锁成一个“川”字。
章之颖点了点头，攥着他袖子的手发白。
原本不想拿救命之恩跟他攀上关系，她希望两人之间是因为彼此爱慕才开始，可到了现在，有些话不说清楚，就可能再没机会说清楚了。
梁煜烦躁的“啧”了声，将她攥在手里半截袖子也给抽了出去，叉腰打量她，“这事过去太久，我已记不得。”
“不过随手救了你，你不必放心上。再说，那种情况下，不管是不是你，我都会去救。所以对我而言，救的不是你，而只是一个人。”
章之颖咬着唇，眸子里的水光像是要溢出来，却听他说：“不该动的念头别动。”
“等洪水退了，赶紧回家去。”
梁煜已经把话挑明了，章之颖这么聪明，想必明白他的意思。
可那句“不该动的念头别动”在她脑子里就像一根炮仗，将她的理智炸到九霄云外。
她见梁煜要走，急忙上前拦住，眼底的凄凉藏也藏不住，硬生生从嘴角扯出一抹嘲讽，“若是王爷没有娶妻，又或是陛下赐婚的是你我，王爷还会避我如蛇蝎吗？”
“我心悦于你有什么错？我想与你比肩有什么错？”
“错的明明是沈星月，凭什么她后来者居上抢了我的位置！”
“什么叫你的位置？”梁煜几乎从后槽牙挤出这几个字。
当初奉旨成婚，他从没想过会跟沈星月生出情意。
早知如此，他不会大婚当夜跑去醉红楼给她难堪，也不会让三十八个姬妾轮番找她麻烦。
他与沈星月走到今天，并非顺风顺水，万事顺遂。
章之颖见他拔高声音，嘴角一瘪，立即放低了姿态，“王爷，之颖知道木已成舟，之颖不求别的，只求王爷别推开我，让我留在你身边。”
美人落泪，哭诉挽留，哪个男人看了不得心里软成一滩泥。
可眼泪和恳求对梁煜没有用。
他明白，当下有半分恻隐之心，就是对沈星月的背叛，也是对章之颖不负责任。
“章姑娘，请自重。”
冷硬的态度宛如在章之颖心里剜上一刀，她已经把面子里子踩在了地上，没有什么放不下的，遂道：“王爷院里三十多个女人，再多之颖一个怎么了？”
梁煜后院里的女人，有达官贵人送来的，青楼里赎回来的，从丫鬟提上来的章之颖这句话，无异于把自己和那些身份低微的女子摆在一起，堂堂丞相千金，居然甘愿为妾。
想想章丞相一世为官，忧国忧民，怎的生出她这样的女儿。
“当真愚不可及。”话落，梁煜推开章之颖，拂袖而去。
原以为章之颖不安好心，怎知二人竟有如此牵扯，劝说半天却白费唇舌。梁煜憋了一肚子火儿，叉腰站在账前平复情绪。
沈星月就在不远处，不知从哪儿找了包酥饼，正分给几个小孩。
那几个孩子是通州城里的孤儿，脸蛋脏兮兮，头发乱蓬蓬。在这个大人都吃不饱饭的时期，他们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几个孩子抢着要她手里的酥饼，一包没一会儿就分完了，几个孩子还吵着要。
沈星月没辙，让云冬再去拿几个馒头。
她一转过头，正好对上梁煜的双眸，弯着眉眼朝他笑了笑。
阳光、微风和她的微笑，即便周围嘈杂，梁煜还是觉得这一刻，甚是安心。
他朝沈星月走去，见围着她的小孩便装模作样啐了嘴：“小屁孩，就会骗漂亮姐姐吃的。”
孩子们冲他做了个鬼脸，跑去找云冬要馒头。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阳光投落斑驳影子。
梁煜等着沈星月问话，等了一阵，她什么都没说。
“你就不问问？”梁煜试探。
沈星月：“问什么？”
梁煜挑眉，嘴角噙笑，“这么放心？”
“倒不是放心，你若不想说，即便我问了，也不会告诉我实话。”
梁煜拉过沈星月的手，捏着她软软的手心，“你若是问，我肯定说实话。”
“可是我不想问。”沈星月故意的，梁煜差点把“我想说，快问我”六个字写脸上了，她偏要不慌不忙磋磨他。
“好吧，”梁煜手上用了点劲儿，惹得沈星月眉头一皱，“也就你能治我。”
他把章之颖的事同沈星月全交代了。谁能料到举手之劳能让人记挂七年之久。
“那你打算怎么办？”沈星月眨着眼睛，满脸同情，“她都认定你了，总不能把姑娘拒之门外，多狠心啊，要不收了吧？”
梁煜瞪着眼，错愕的看沈星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谁家夫人这么大方的。
“只要章小姐愿意屈尊，府里也就多添一双筷子的事儿。”
梁煜咬着后槽牙，“你当真愿意让她进府？”
枉他薄情寡性，拒了章之颖一回又一回，火星子给姑娘浇熄得连死灰复燃的机会都没有，沈星月还张罗着给他纳妾。
沈星月故意事不关己的说：“愿意啊，怎么不愿意了。”
“嗬——”
阳光落在沈星月的脸色，将她白皙的肌肤照得几近透明，梁煜丝毫不懂怜香惜玉的捏上去，语气不善的说：“再给你次机会，好好说话，到底愿不愿！”
他下手当真重，沈星月的脸立马就捏红了，只得顺了他的意，老实道：“不愿意，半点都不愿意。”
“就连你那三十八个姬妾，我也恨不得全部轰出府去。”
梁煜听了想听的话，立马心情舒畅，松了手，问：“真的？”
沈星月不敢再逗他，老老实实点头。真心喜欢一个人，哪里愿意同别人分享。
梁煜弯下腰，附在她耳边，似极其认真的说：“要是都送走了，你一个人伺候能行吗？每晚都来会不会累着，嗯？”
沈星月的脸瞬间从脖子红到了耳根，比他掐红的还要红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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