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乌云散去
雪下得很大很大，不过须臾，就给远山近林盖上一层薄薄的白。
天色暗淡，适才喧闹的校场一下子安静下来。黑压压的人群围住这抹突兀的红，与红相拥在一起的是那身笔挺的黑色铠甲，红与黑交互缠绕，难分难舍。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作。
仿佛这幅珍惜的画面，一句细碎的交谈，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搅扰到他们。
渐渐，风有些大了。
沈星月的黑色发丝从梁煜耳旁拂过，酥酥麻麻。他拢了拢她的披风，温声道：“冷了吧？走，进帐篷里去。”
她任由他牵着她的手，像提线木偶一样往帐篷的方向走。
梁煜走在前面，沈星月跟在他的身后。
她抬头，满眼是他伟岸的身姿。可这一刻，却突然就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再完全属于她。哪怕亲吻过、相拥过，哪怕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哪怕或真或假说过许许多多的承诺……可归根结底，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她知道玩世不恭是他的伪装，可真相显露出来，明明只要她轻轻拉一拉绳子，那扇虚掩的大门就会为她打开，可是这一刻，她却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怎么不说话？”梁煜见她一声不吭的坐着，问了句。
她抬眼挤出一个笑，微微摇了摇头。
“是不是还冷？”梁煜拢了拢她的衣服，神色浮现出焦急，“我让人生个火盆来。”
沈星月拉住他，不让他走，眼睛盯着他的脸，目光描绘他的轮廓，看他因挨揍青了的眼眶和沾了血迹的嘴唇，心里还是不忍，便让他坐到榻上，拿了一旁的金创药。
药膏涂抹在皮肤上有浅浅的凉意，梁煜觉得心里很暖，抓住沈星月的手，让她在身旁坐下，轻声问：“你是不是在生气？”
沈星月不答，只是默默把他的伤口处理好，不再管他，起身往帐篷外走。
梁煜急忙将她拦住，挡在她身前，“你别不理我，”又拉了她的手或轻或重的捏着，“你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惑，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只要你问，我一定答。”
梁煜态度很诚恳，沈星月挑不出错。
她确实生气，也想发火。可是在大义与情爱面前，她不能由着性子胡来，所以他担心梁煜的安危，却从不曾反对他上战场为国杀敌。梁煜还是不明白她在气什么。
至于有什么问题想问他的，那可太多了，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可是这些问题的答案，沈星月心里再清楚不过。
她张了张嘴，顿时觉得问了也多余，从梁煜嘴里听一遍，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天色晚了，我得回去了。”她找了个逃避的借口。
“这么急就走？不多待会儿？”沈星月的话出乎梁煜意料，他没想过她是这反应。不劝他，也不问他，只是看着他同士兵们比武，默默处理好伤口就要离开，“外面雪还这么大，要不等会再走？”
“马车还在外面等着，过会天儿就更晚了，雪下大了路会结冰。”沈星月说。
“啊，好像是。”梁煜舍不得她，又不知该说什么挽留，心里有块石头堵着，事情不该这么发展啊。通常情况下，这个时候女人都该大闹一场，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再抹着眼泪挽留他。可沈星月异常冷静自持，还什么都不问，他要怎么解释？
梁煜舔了舔嘴唇，那股难受的劲自心里起始蔓延至全身，最终他还是没忍住，突兀的开口，“我这段时间都得呆在军营，事态紧急，脱不开身。你若有事找我，就派小厮来传个话，或者你要来军营，先给我说一声，我来接你。”
“嗯。”沈星月点了点头。
“啧”梁煜深吸一口气，就一个“嗯”字？他不甘心，又问了一遍：“就……真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沈星月还是说没有。
“其实有些事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梁煜觉得，这事儿不解释清楚了他今晚肯定睡不着，叹了口气，固执的说：“这事儿你不问我，我也得交代清楚了。不过这些事情有点复杂，从哪里说起呢，就是吧，我的生母不是皇后……”
沈星月蹙了蹙眉，没等他说完，打断他的话，“我知道，可我得走了。”
梁煜没反应过来，沈星月绕过他，掀开帘子出去了。
“啧？”梁煜愣了一愣，无奈的抹了把脸，眉骨处有些疼，不过他没心思在意，“还真生气了？”
梁煜没追出去，在帐篷里转了一圈，颓丧的坐在榻上，细细思考这几天发生的事。
自通州回来，他作天作地沈星月眼皮都没抬一下，这回突然正儿八经的生了气，他竟有些手足无措，愁眉苦脸了一阵，又扯开嘴角傻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沈星月生气，他还挺高兴。
生气好，生气说明在乎呀。
不过沈星月倒没想到梁煜不追出来。她不高兴不满意不乐意都写在脸上，这男人眼瞎了吗？平常哄妾室和青楼女子倒是哄得很起劲，今儿在她这服个软道个歉认个错就这么难？
这事儿翻不了篇了……没法儿翻篇了。
他爱上战场就上去呗，反正战场刀剑无眼，一命呜呼了，她正好卷走他的财产逍遥自在。
可是这么想着吧，沈星月心里又更难受了。
入夜，北风呼呼的刮，雪下得更大了。
屋里烧着炭火，不觉得冷，只是桌上的饭菜搁了一个多时辰，恐怕已经凉透了。
炭火燃烧的哔剥声才将沈星月从沉思中拉回来，她放下手中的话本子，走到窗边，状似不经意的问：“王爷回来了吗？”
“还没有，”云冬答，“刚刚邢扬来传话，说是不回来了，军营那边王爷刚接手，事情多，走不开。”
沈星月推开了窗户，冷风争相恐后钻进来，她冷得缩了缩脖子，却是嘴硬的说了句：“这么冷的天，冻死他得了。”
虽说梁煜金尊玉贵，自小众星捧月，一直以来也是泡在醉红楼这样的温柔乡，原以为骨头都给他泡酥了，可这人实则能吃苦得很，治水时跟难民们同吃同住，现在鹅毛般大雪的天儿又住在军营……真不知该夸他还是损他。
“明儿一早给刑扬送几床被子去吧，他家就他一个儿子，冻出好歹来，他老娘非得怪煜王府的不是。”沈星月说。
“那王爷呢？”云冬眨了眨眼，“王爷的身子可比邢扬金贵。”话一出口，云冬便觉得不妥，王妃正和王爷闹脾气，这话明里关心刑扬，实则担心王爷。她这么多嘴做什么，戳穿王妃的心思，可会弄得她下不来台。
沈星月转过身，云冬便机智的说：“我知道，府里若是有多余的被子，就给王爷也捎两床，反正咱们主是要给刑扬送被子，王爷就是顺便的。”
沈星月挑了挑眉毛，声音里没有底气，“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瞎琢磨的。”
云冬忍着笑，“那给不给王爷送被子嘛？”
“爱送不送，”说完，沈星月又急着补了一句，“你要是不嫌麻烦，就送呗。”
窗开久了越发的冷，云冬怕她冻着，过去把窗关了，忍不住又问了句：“王妃，你还生王爷的气呢？”
“不生他气，难不成还惯着他？”沈星月心里腹诽。
“可是，王爷过几天就要去边疆了，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云冬继续唠唠叨叨。
沈星月没说话，咬着下嘴唇，手也紧紧捏着。
大敌当前，身为梁国王爷，有勇有谋却韬光养晦瑟缩在子民身后确实不是大丈夫所为。可沈星月气的不是梁煜要上场杀敌，而是这么大的事情他压根没跟她商量过。一个人做好了所有的决定，直到她追到校场，亲眼目睹他为取得将士信任与众人搏斗才知道她长期混迹烟花巷柳的丈夫要上战场！
他把她当什么？路边的野花野草？高兴时哄一下不高兴放一边的猫猫狗狗？
“我生什么气，他爱上哪儿上哪，我才不关心。”沈星月装作满不在乎的说。
“哦，”云冬垂了眼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王爷的被子还送吗？”
“不送，冻死他。”沈星月故意说。
“那邢扬的被子送吗？”云冬问。
沈星月：“为什么不送？”
云冬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心口不一的女人啊！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沈星月还没用晚膳，云冬准备让人撤下去热一热。
沈星月看着一桌子梁煜喜欢的菜，顿时就没了胃口，让人直接撤走不用热了。
她知道梁煜这些日子要忙着点兵上战场，所以这桌菜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可没想到连他人都瞧不见。明明今天闹得不愉快，也不知道晚上回来说些好话缓和缓和一下关系，看来她在他心里的位置也不过如此。
算了吧，男人呵，靠不住。
往后的几日，梁煜都没有出现。起初沈星月还计较着，把这笔账通通记到小本本上，等着新账旧账一起算，后来时间一长，索性就释怀了。谈情说爱不如搞钱来得自在，她一头扎进明月阁的事情里，把梁煜这个狗男人抛到脑后。
一忙起来就忘了日子，她心心念念明月阁开张的事，就忘了派人打听梁煜什么时候启程。
那夜，沈星月从明月阁回来得晚，回到府里倒头就睡。
她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没过多久就睡熟过去。
后半夜，半梦半醒之间，却感觉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而后身边的床往下一陷，被子里涌入一阵冷气，她条件反射缩了缩身子，却被一双大手揽进怀抱。
冷，这是第一感觉，渐渐却觉得这个怀抱太过熟悉。她伸手摸了摸，触摸到冰凉细腻的皮肤，她很熟悉这种触感，是梁煜。
沈星月还在睡梦中，以为这是一场梦，皱起眉头不满的嘟囔一句：“怎么梦见他了。”
她睡觉很少做梦，尤其梦见梁煜。
难道这几日表面上为明月阁的事情忙进忙出，实际想梁煜想得发疯，竟然做梦梦见他？沈星月为自己这个梦深深感到不耻，却侧过身，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头埋在他的颈间，惩罚似的细细的咬他脖子上的皮肉。
“嘶——”梁煜倒吸一口凉气。她咬得不重，倒不是痛。他已经好久没见到沈星月，想她想得发疯，好不容易趁着空闲回来一趟，心满意足的抱着日思夜想的女人，可突然被她挑逗似的啃咬，谁受得住啊？
他本来没那么多想法，就想回来抱抱她，现在却明显感觉身体某处的变化
被子里涌入的冷气早已被暖意替代，一双大手隔着薄薄的寝衣，力道恰到好处。
他在她腰上用力一捏，沈星月没控制住，嘤咛出声。
那双手，由上而下。
她长长舒出口气，意识渐渐恢复，却瞬间难辨梦境与现实。
她没饥渴到做春梦的程度吧，可是，若不是这样，梁煜回来了？这狗男人还有脸回来？一回来就干这种没羞没臊的事儿？
沈星月在梁煜唇上重重咬了口。
“嘶——”梁煜的动作并没有因为疼痛戛然而止，抬头笑着问：“醒了？”
“下来。”沈星月说。
“怎么了？”梁煜含住她的唇。
“快点下来。”沈星月是真生气，梁煜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呢？他俩的账没算明白呢。
梁煜这才刚开始，哪里肯结束。
沈星月不依不饶，手脚并用，却被梁煜制住，而后用力
“梁煜你欺负人。”沈星月红着脸指控。
梁煜含住她的唇辗转吮吸，“我只欺负你。”
这个吻深远绵长，津液交融，大有难分难舍的意味。
沈星月这才意识到他深夜回来的真正目的。
“你什么时候走？”沈星月问。
梁煜的动作终于顿了顿，“明日一早。”
“梁煜你混蛋，”沈星月在梁煜背上拍了一掌，推他下去，“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啊，你当我什么？”
“对不起宝贝，真的对不起，”他吻她的唇，将所有的歉意全部融合在这个吻里，“你别担心，没有把握的事我是不会做的。我定会大败西戎平安归来，你等我。”
“这没久了你还没明白我为什么生气吗？你以为我气你请缨西戎吗？”沈星月瘪着嘴控诉他，“我气的是这么大的事情你不跟我商量。你以为你还是一个人吗？你已经有一个我了啊。”
梁煜心里一震，整个人从头到尾僵在那里，定格几秒钟，而后头埋在她的劲间，轻声嗫喏：“对不起。”
他抚摸沈星月的脸，从眉心到嘴唇，嘴角渐渐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
“我错了，”他突然郑重其事的说，“以后的事，无论大小，一定事先与夫人商量。”他将“夫人”两个字咬得极重。
多日以来，笼罩在沈星月脸上的乌云终于散去，可她嘴上却不想轻易饶他，“你别以为认个错我就会原谅你。”
“那要不然”梁煜露出为难的样子，“再来一次？为夫一定把夫人伺候到原谅为夫为止。”
梁煜一掀被子，把沈星月罩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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