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四月清明

沈星月回到煜王府后派人给梁清屿送了不少珍贵药材，又隔三差五炖了汤亲自送过去。可他的病一直没好，老管家以怕过了病气为由头，将她拒之门外。

        一直到三月初，天气渐渐暖和，沈星月却连梁清屿的人都没见到。

        他的气，委实生得有些久了。沈星月如是想。不过，他生气也是应该的。生命中很重要的人，突然之间被迫要换另一种身份对待，任谁都不能轻易接受。哪怕下定决心掩藏感情，也会在不经意间破土而出。

        沈星月本打算等梁清屿大好找他推心置腹的谈一次，可还没等到她推心置腹，一场大火，将世子府烧成了灰烬。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看起来和往常每一个夜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灯火通明的临安城在深夜陷入沉静，望火楼的士兵打起了瞌睡，微不可查的火星子在世子府悄悄燃了起来，无人知晓，又遇东南风，整场火逐渐发展成不可控制的势态。

        沈星月正在睡梦中，被嘈杂的人声吵醒，云冬提了裙子急急忙忙推门进来禀报，“王妃，不好了，世子府着火了。”

        迷迷糊糊的沈星月立马从床上坐起，一时间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世子府着火，可是真的？我是做梦，还是”

        “王妃，这不是梦，世子府真的着火了。”

        沈星月狠掐了一把，这才从梦魇中彻底回过神，“火烧得可大？世子呢？世子怎么样？”

        云冬脸色不太好看，支支吾吾，“不太清楚，只是听说情况不太乐观，皇上把整个救火队派了过去，现在有没有控制住火势，奴婢也不知道。”

        沈星月连忙穿上衣服，刚推开门，便闻见一股浓浓的烟味，抬头望，临安城的西北角火光冲天，火势几乎有劈天盖地的势态。沈星月的心往下一沉，这么大的火，以现在的条件，能扑灭的几率几乎等于零。

        “云冬，快去找匹快马来，让金措送我去世子府。”沈星月吩咐。

        “可是王妃，火这么大，您去了也无济于事啊。”

        “快点，别磨蹭了，照我说的话做就是了。”

        云冬不肯动，规劝道：“王妃，王爷出发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奴婢照顾好您，奴婢可不可能让您犯险。”

        云冬以为沈星月对梁清屿情谊犹在，如果梁清屿出事，她肯定奋不顾身去救他。可是，沈星月心里却不是这么想，她只是愧疚，或着说是一种源于朋友的情谊。

        梁清屿这么好的一个人，谦逊而温柔，不应该命绝于此。

        他的一生被囚困在皇城，日日如履薄冰，煎熬的等待着重获自由的那一天。

        他等待了这么久，煎熬了这么久，上天应该让他得偿所愿。

        “云冬，我不是去犯险，”沈星月渐渐冷静下来，“就算今天困在火里的不是梁清屿，是我平日里认识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会去。”

        “自我保护的道理我懂，我也知道我帮不上忙，可是，事发之时我明明有机会却没有去现场，如果他真的出了事，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云冬你明白吗？梁清屿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我能置身事外吗？”

        云冬怔愣了一阵，随即点头，让金措备马。

        沈星月不会骑马，所以让金措带她过去，而云冬立马也让车夫驾了马车紧随其后，并叫上煜王府里的所有家丁前去世子府灭火。

        沈星月到世子府的时候，大街上围了一圈人，把世子府围得水泄不通，可就是没人上前救火。火太大了，在这个黑夜里静悄悄的燃，已经发展成没人敢上去灭火的势态。

        沈星月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梁清屿，拨开人群，走到最前面质问救火队的队长，“世子呢？梁世子在哪？”

        “王妃”队长也十分为难，“世子还在里面。”

        “世子在里面，你愣在这儿干嘛，还不赶紧救人。”

        “王妃，这火太大了，扑不灭的，属下也不能让兄弟们白白送死，”队长的声音越来越小，“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世子在里面吗？”沈星月失去了理智，“他是端王之子，他若是有任何闪失，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赶快去救人啊！”沈星月朝着救火队的人喊了一声，却无人行动，纷纷看向队长，等他示下。

        队长垂着头，火光打在他凌乱的头发上，拳紧紧捏着，终究没有下达命令。如果皇帝怪罪下来，他愿一人承担所有罪责，总好过所有的兄弟命丧火中。

        沈星月也知道火势大，扑不灭，可是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也不想就此放弃梁清屿。

        直到袖子被人拉了拉，沈星月转头看见了娄映溪，她哭得脸都花了，爱美如命的她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一旁还有明月阁的伙计们，个个脸色悲戚，

        “王妃，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娄映溪开口，声音都是嘶哑的。

        沈星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十几具烧黑的尸体一字摆放着，从他们身上所穿的铠甲来看，应该是救火队的人。

        救火队的人不是不救梁清屿，而是已经尽力了。

        “王妃，火太大了，我们根本进不去，”救火队队长一脸悲戚的说，“如果梁世子属下甘愿领罪，只是能不能放我的这些兄弟们一条生路。”

        沈星月无力的瘫坐在地，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追究谁的责任，她也没有办法昧着良心强迫这么多士兵用自己的生命去一个换生死未卜的梁清屿。

        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奈。

        为什么我们用尽全力去和命运相抗衡，却总是输得彻彻底底。

        她想起第一次见梁清屿的时候，他一身飘逸出尘的白衣，身后一片红纱栀子灯，艳丽的红衬托清淡的白，来来往往的人成了背景，目之所及，他仿若天上的谪仙。温润如玉的梁清屿给了初来乍到的沈星月一丝温暖。

        沈星月从黑夜坐到白天，未曾挪过位置。

        大火终于灭了，昔日宏伟悲凉的世子府一夜之间烧成了灰烬。救火队从断壁残垣中抬出几具焦黑的尸体，面目全非，早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沈星月不敢前去辨认，失魂落魄般，一步一步从世子府离开。

        梁清屿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临安，却要永永远远的留在临安了。

        上天终究没有让他得偿所愿。

        --

        梁清屿葬身火海，皇帝大发雷霆，下令刑部彻查着火原因，势要给端王一个交代。

        端王白发人送黑发人，皇帝特许其前来临安吊唁。

        然皇帝三下圣旨，端王皆以身体不适搪塞过去。

        梁清屿死了，皇帝失去掌控端王的棋子，如今特令其进京，恐别有用心。

        而端王抗旨不尊，怕已生异心。

        如今外有西戎未退，内有端王虎视眈眈，大梁腹背受敌，局势紧张，皇帝如坐针毡。

        一时间，恐慌笼罩了整个临安城，坊间传闻纷纷扬扬。

        世子府的那场大火烧得蹊跷。冰消雪融的三月怎会生那样大的一场火，救火队也来得忒迟，生生错过了救人的最好时机。

        至于这场火怎么烧起来的，又是谁烧起来的，这不明摆着。梁清屿为质多年，早就该任其自由离去，老皇帝偏偏将他禁锢了一年又一年，眼看着归期越来越近，却命丧火海。

        梁清屿这时候死了对谁最有利，当然是皇帝。质子没了大不了再换一个，正好借着端王入京，找个借口将他留下，岂不一举两得。

        可谁能想到，端王倒是个硬骨头，嫡子死了都不来看一眼，看这架势，似乎要跟皇帝杠上。

        各种各样的猜测如雨后春笋般，沈星月将所有的言论屏蔽，就连明月阁也不去了。

        她害怕听见梁清屿的消息，害怕去梁清屿去过的地方。

        就仿佛只要她听不见、看不见，梁清屿就好好的活着一样。

        沈星月日日坐在窗边发呆，静静等着梁煜的来信。

        大梁与西戎的战事越发焦灼，可梁煜从不在信笺提起战事。他大抵得到了梁清屿殒命火海的消息，言辞也变得诙谐幽默起来，几乎每封信都想尽办法逗沈星月开心。

        可是梁煜越是这样，沈星月心里越是不好受。

        四月，清明。

        春雨在隔临安城半月路程的白沙镇悄悄的下。西南边境气候严寒，白沙河破冰不久的河水潺潺的流着，马蹄踏过河水，清澈的水浑浊起来。

        一匹马蹚过，两匹马蹚过越来越多数不清的马蹄将河水搅弄得浑浊不堪。

        距上一次西戎夜袭大梁军营已经过去半月有余，这一次，西戎又在白天发起了进攻。然而与以往每次偷袭都不一样的是，西戎这次发动攻击的人数是以前的成千上万倍。

        千军万马跨过白沙河，进入大梁的领地，这意味着，战争正式拉开了帷幕。

        梁煜等这一天等得太久，号角声吹响，他有条不紊的号令士兵结阵，一身黑色铠甲，手持红缨长枪，骑着高头大马，威严立于阵前。

        清明的雨淅淅沥沥，在举目黄沙的战场，尤为显得悲壮。

        梁煜未打过仗，却丝毫不畏惧，他望着倾巢而出的西戎大军，眯了眯眼，戏谑的笑了声，“渡桑，本将军还以为你被王八附了身，打算在龟壳了躲一辈子，怎么，舍得出来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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