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看得到的格里莫广场十二号
这是一个普通的早晨，格里莫广场的街道拐角处出现了两个人影，一大一小。
走在前面的是希尔太太，她挎着一个旧皮包，身穿一件已经褪色的棕黄色碎花裙，正好贴合中年走样的身材。脚上的两只靴子接触地面时会发出恼人的噪音，布满褶皱的额头让她就算不做任何表情也是一副刻薄的模样。
在希尔太太身后时不时会响起布料拖地的声音。那是因为走在后面的小孩很难拿得动一布袋的清洁用品，她瘦小的胳膊忽上忽下，蓄力之后又抬起，但很快又泄气。这让希尔太太很不满，她甚至加快了脚步。
她们在格里莫广场十一号门前停下，希尔太太整理了下额前的碎发，按响门铃。
小女孩静静地站好，她仰头打量着这些死板的老宅子，它们并排粘在一起，在雾蒙蒙的早晨中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土灰色。
突然，余光中好像闪过什么东西，她转头看过去，一个奇怪的动物脑袋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无法确定那是不是只猫，这东西有着厚重的毛发，分布不均的斑点，金黄色的眼睛又大又古怪，四只脚缩在一起，藏在一条狮子尾巴下面。对了，这“猫”还有一对大得出奇的耳朵，几乎都可以当做扇子用了。
他们对视了几秒，未等女孩想仔细看看，那个黑色的影子就钻进了栏杆下的灌木丛中，好像去到隔壁的十二号去了。
这时女主人应声开门，迎接希尔太太进屋。
“希尔太太，今天可就全靠您了。”年轻的伯德夫人踩着高跟鞋，笑得很客气，脸上洋溢着新婚的喜悦，“时间匆忙，我晚上就要办宴会，但是原来的家政公司腾不出人手，听亨特太太说您的效率高，如果您能在上午就清理完毕，我会付给您双倍的。”
希尔太太谦卑地笑着，露出又小又紧凑的牙齿：“您放心吧，等您回来时您的家会焕然一新。”
“回来？”女主人奇怪地说，“我今天不出门，我想您工作时会需要一些指导，我是说，有些家具和摆件很珍贵，需要特别清理的，再说我也想跟您学习一些实用的技巧，您不会介意吧？”
希尔太太的嘴角不再上扬，停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她干笑着迎合伯德夫人，表示理解她作为新婚妻子的好学之心。
伯德夫人的话让藏在母亲身后的女孩差点笑出声，她紧抿着双唇，正对上母亲瞪着她的眼睛。
“哦，这是？”正式进屋之前，伯德夫人终于发现了小女孩的身影。
“这是我女儿，今天没人照顾她，我就把她一起带来了。她不会捣乱的，事实上她还很想帮忙！”希尔太太解释着。
伯德夫人立刻换了副和蔼的面容，“没关系的，怎么能让小孩子干活呢？我可以带她去吃点心，您把她交给我吧。”
之后，伯德夫人就开始为希尔太太介绍起需要打扫的地方。就在伯德夫人背过身时，希尔太太恶狠狠地用眼神剜了下自己的二女儿，普丽姆罗丝，大家叫她普丽姆。
这是一个脏兮兮的孩子，瘦小的模样像只猴子。或许因为太过干瘪，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像镶嵌在木板上的两个灰蓝色玻璃球一样。那乱蓬蓬的黑发随意地扎起来挂在脑袋后面，不合身的衣服上有些补丁，细看之下，这竟然还是男孩子的衣服。
她有些警觉地贴着墙壁，低垂着头不愿意看人，察觉到母亲的视线，她快速转了下眼睛，小心翼翼地后撤一步。
希尔太太看着她的眼神中透着一丝烦躁，嘴角不经意地撇了一下，她从普丽姆手中抢过大布袋，扔下她就去打扫了。
友好的伯德夫人请普丽姆到客厅坐下，并热情地拿出点心招待她。普丽姆拿起一块饼干，伯德夫人看到她的指甲缝里全是泥巴。
“亲爱的，怎么把自己搞这样？”她问道。
普丽姆的嘴唇动了动，发出蚊子一样小的声音，“昨晚太累了，忘记洗了。”
“学习很累吗？”
“不是，我要做家务。”女孩小声回答，她的语气很疲惫，就像她没有神色的眼睛。
“家务？”伯德夫人不是很明白，她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膝盖上的白猫，谁知它突然跳了下去，一下就跑去院子里了。
“哦！这该死的猫！不会又要跑丢了吧！”伯德夫人急忙站起来，打翻了茶水，她慌张地收拾着，对普丽姆说道：“亲爱的，你可以帮我去找找吗？”
普丽姆踮起脚尖向外看去，看到那只白猫摇晃着尾巴跳上围墙，之后一跃而下，消失不见。
普丽姆说道：“夫人，您的猫跳到十二号的花园里去了。”
“十二号？”伯德夫人正在捡着茶杯碎片，她无意地笑了下，“亲爱的，这里没有十二号，那边是十三号。”
没有十二号？普丽姆揉了揉眼睛，她发誓自己在来的路上，在刚刚的街道上，她看到了在两栋房子中间的那个门牌，上面明明写着几个大字，格里莫广场十二号。
她相信自己视力没有问题，而且也会识字。听了伯德夫人的话，普丽姆有一种诡异的兴奋感，小孩子的心里升腾出好奇，她打算去一探究竟。
普丽姆来到院子里，她朝那边的围墙走去，这里生长着蔷薇和藤蔓，越往下的植物颜色越深，一直到墙根，这里的叶子已经变成了一种浓厚的墨绿色，一点外界的光亮也透不进去。
突然，灌木丛中一阵窸窣，普丽姆捕捉到了一个圆弧形状的柔软耳朵，她立刻想到了刚才在门口看见的那只“猫”，几秒之后，震动的叶子静了下来，它好像消失了。
普丽姆立刻弯腰钻进一处空隙，耳边的细小枝丫撩乱了她的头发。这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植物清香，眼前突然又掠过那只尾巴，普丽姆跪地爬行，急忙跟上。
阳光从包裹着她的浓密植物中挤进来为她照亮，内部的空间形成了一个绿色的虚幻通道。她爬走几步，手就碰在了几株触感柔软的植物上。顿时，白色的絮状物体飞出，地上的蒲公英被她打扰，纷纷粘在了身上，痒得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的脑袋被震得迷迷糊糊，于是坐倒在地上。
等她在想找那“猫”的踪迹时，已经见不到了。
她感到失落，又透过枝叶缝隙朝外头的草坪望了望，除了一双走来走去的小黑皮鞋之外，她什么也没看见。察觉到外面站着一个人，普丽姆屏住呼吸，她想赶在这家的主人发现自己之前退回去，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竟然从墙角的洞口钻了过来。被妈妈知道又要不好了。
未等她有动作，她面前的灌木就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普丽姆吓得朝后躲，带起地上的蒲公英胡乱飞着，眼前突然出现刺眼的光亮。
她被发现了。
树丛被一只小手拨开，男孩震惊地看着草丛里的这个“奇怪生物”。
她浑身上下都是白色的绒毛和细碎的叶子，几个小枝丫还钻进了乱蓬蓬的头发里，当然，这和她脏兮兮的脸蛋比起来不算什么。女孩抱膝后撤，背后紧紧靠着墙壁，她的神情紧张，又有些恐吓意味的凶狠，一副随时都会跳起来逃跑的架势。
一阵静默的对视，等到飞起的蒲公英落地时，男孩才小声询问。
“你是谁？”
普丽姆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的喉咙紧缩，手指有些发冷。
“嘿，别怕。”男孩微微俯身，普丽姆得以看清他的模样，男孩有一双深灰色的眼睛，长长的黑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上下拍打，黑亮的头发低垂下来，在漂亮的脸侧盖上阴影，乍看之下，他有些女孩的秀气。
见普丽姆不说话，他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耐烦，“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来找猫。”普丽姆说。
“猫？”男孩左右瞧了瞧。
普丽姆接着解释：“伯德夫人的猫跑了，我看到它进了这个院子。”
“伯德？麻瓜？”听到她说了伯德这个姓氏，男孩看向普丽姆的眼神充满惊奇。
“麻瓜？”普丽姆重复这个陌生的词汇，她并不理解。
男孩随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像是在确定什么，“你能看到十二号？”
普丽姆一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指了指男孩身后的大房子，那房子好几层，就这么直愣愣地杵在那里，看上去和两边的十一十三号没什么不同。
“很难看不见吧……”她说着，好像男孩在讲废话一样。
“看来你是巫师了。”男孩又说，这回他很确定了。
“巫师？”
“算了，会有人给你解释的。”男孩摆摆手，随后上下打量着普丽姆，看着看着，眉头不禁又挤在一起，于是他蹲了下来。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说着，他想抬手为普丽姆摘下身上的树叶和蒲公英，谁知把普丽姆吓了一跳，她立刻抱紧自己缩成一团，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瞪着他。
男孩一愣，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他眨眨眼睛，尽量耐下性子，“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想帮你清理一下。”
普丽姆半信半疑，她的眼睛转啊转的，似乎在思考什么重大的问题，之后她不情愿地松开自己，不再后退，任由男孩帮她除去发间的杂物。
“西里斯！你在哪里！”
这时，后面的宅子中传来一个女人生气的声音，尖锐又刺耳，吓得普丽姆抖了一下。
男孩也抖了一下，但他很快回过神，翻了个白眼后吐出一口气，“那是我妈妈了，最好不要让她知道你在这里。”
他垂头丧气，像是在自言自语，然后定睛询问普丽姆：“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普丽姆点点头，指了下那边的洞。
“好吧，那你快点回去吧。”男孩拍了拍手就要起身，刚要迈出步子，就感到有什么东西扯住了自己的衣角，一回头就看见普丽姆的蓝眼睛。
“等等，你刚才说的巫师是什么？”
男孩正想回答，屋子里又响起更加暴躁的声音，“西里斯！”
如果这不是白天，普丽姆会觉得那个房子里住着一个喜欢嘶吼的女鬼，她被吓得松开男孩的衣角，转身就想逃跑。
那男孩急切地跑了几步，又回头冲普丽姆小声说，“我以后再和你讲，你明天还来吗？”
普丽姆点头，那男孩继续说：“那还在这里等我，我会告诉你的。”
似乎不在乎对方是否会同意，男孩就这么决定了，他快步走回屋里，消失得很快，普丽姆眨了眨眼，开始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
等普丽姆回到十一号的花园里时，伯德家的白猫正坐在草坪上看她，普丽姆上前把它抱回屋内交给伯德夫人。为此，伯德夫人感激地送了她一包糖果，正巧被下楼的希尔太太看见了，于是等回家的时候，那包糖果被哥哥和妹妹瓜分干净，一颗也没给她留。
“普丽姆罗丝，你可不要瞪我！今天你什么活也没干，不应该吃糖！”希尔太太随手塞给她碗碟命令她准备好餐桌。
与此同时，她的哥哥和妹妹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抱着她的糖果笑个不停。普丽姆瞥了他们一眼，还是忍不住开口。
“有主人在家又不是我的错，这个假期我已经帮你打扫了七家了。”她憋着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底气。
坐在桌边的希尔先生咳了两声，他把自己藏在报纸后面，不打算加入战斗。
听到这话，希尔太太的脸立刻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她将手中的土豆泥重重放在餐桌上，震得花瓶晃了一下，“所以你想说什么？你想去告发我吗？告发你的母亲让你劳动？”希尔太太紧盯着普丽姆，绕过桌子来到她面前，一片阴影投下，普丽姆觉得自己的快喘不过气。
希尔太太用手指戳了下普丽姆的额头，她整个身子都快朝后仰去，“谁会相信你这个小疯子的话！以你的状况我还让你为家庭做贡献，你应该感恩戴德！普丽姆罗丝，请让你可怜的母亲省点心。”
普丽姆喘着粗气，她的眼眶有些发热，一股火气驱使着她紧握双拳，她的手心发力，突然，耳畔传来清脆的破碎声。
“啊！”希尔太太发出一声尖叫，只见饭桌上的花瓶已经炸开，像被石头砸碎了一样散了一地，水流得到处都是。
“妈妈！她又来了！这个小怪物！”客厅的哥哥皮特指着普丽姆大喊，惹得小妹妹珍妮也尖叫起来。而希尔先生早就躲在椅子后面，他看向女儿的眼神里充满恐惧。
“够了！”希尔太太大喊，她提起普丽姆的后领子就朝地下室走去，打开门用力把她扔了进去，“今天不许吃饭！”
看着狠狠关上的门，普丽姆已经习惯这样的惩罚，她爬起来揉了揉胳膊，之后来到细长的窗沿边朝外看去，但最多只能看到地面，一行蚂蚁正在搬运一只蜻蜓的尸体，夏天越来越热了。
肚子饿的咕咕叫时，普丽姆听到上面一家人热闹的声音，她捂住耳朵，开始回想今天上午的经历，巫师这个词在脑海中久久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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