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幸福里医院
一片喜悦的哭声中。
沈丘一个人往地下室走去。
他想起来了关于现实世界中的一切，关于自己的死亡和痛苦。
沈丘是被拐到医院来的，他当时正提着编织袋往家里走。路边有小孩子在玩滑梯，漂亮的红色油漆，边缘还点缀着一圈金边。
排成长队的小孩子穿着崭新的衣服，扎着规矩的头发，快乐地从上面滑下来，而他们的爸爸妈妈就站在一边面带笑意。
沈丘也想去玩一下，但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脏的，还有点臭。
其实他很爱干净，每天都尽量在小河里去洗一次澡，但是毕竟要捡拾矿泉水瓶子，在垃圾堆里打转，沈丘的身上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层味道。
平时一个人的时候倒是不觉得，但是现在一见着人群，沈丘心里立马就胆怯起来，他一手拽着比自己还高的编织袋，就这么呆呆地躲在树干后头，望向玩闹的人群。
他在等天黑。
只要天黑了，人群散开，自己就能偷偷去玩一下了！
从顶上落下，嗖地一下就滑到尾，还有秋千，可是没有人来帮自己推，但是没关系，可以用脚尖点地，努力地晃起来。
沈丘想得很好，因此他也很耐心。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四面渐渐有了炊烟，晚饭时间到了。
小孩子被家长喊了回去，滑梯终于空了出来。
沈丘将编织袋小心地放到了树后面，这一袋子怎么也得值个十来块钱，是他两天的饭钱，可不能被人给拾走了。
沈丘拉了拉身上已经有点皱的衣服，小心走上滑梯，松手，身子顺着弯弯的廊道就滑了下来。
一个男人的脸出现在廊道的尽头。
男人在笑，努力笑得很和善，实际上心里满是不耐烦的那种笑，沈丘见了太多这样的笑容了，一点不真诚。
沈丘有点害怕，他蜷起了腿，声音小声，“对不起。我现在就走。”
他以为是自己偷偷来玩滑梯惹得男人不高兴了。
“不用，小弟弟，你吃糖吗？”男人递过来一把花花绿绿的水果硬糖。
沈丘往后一缩，才不要。
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奶奶也经常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更何况是吃的。
“吃一点吧。”男人强硬地将糖塞了过来，沈丘紧紧闭上嘴。
他这人性子倔，认定好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你吃不吃！”男人生气了，脸上的笑容消失，声音也强硬起来。
远处影影绰绰有人影，有人在往公园的方向走来。
男人直接扒开了沈丘的嘴，将糖灌了进来。
剩下的事情，沈丘已经不知道了，他醒来的时候就在医院地下室。
从旁边小孩的口中，沈丘隐约知道事情的经过。
幸福里医院医术不行，只是会打广告，又善于包装自己，常常将轻症拖成重症，又将重症拖成绝症。
为了逃避上级的审查，幸福里医院买通了不少人，而就在最近，那位大人物的女儿心脏病复发，要移植心脏。
于是幸福里医院的院长决定借此机会讨好大人物，他找了一堆无人在意的小流浪汉进行匹配，不成功就将人丢出去，成功了就将人扣在医院地下室里。
而沈丘就是那个小倒霉蛋。
他明明那么穷，没有读过书，没有吃上过什么好东西，但是胸腔里跳动的那个东西居然能和大人物的女儿匹配在一起，多么神奇。
沈丘认命地呆在地下室，他已经习惯了命运的所有不公平，只是依旧会忍不住偷偷响起奶奶。
移植手术定在一个月后，在此期间，沈丘要养好自己的身体。
还没有变成兔子护士的李萍偶然闯了进来。
她是帮一个小孩子找滚落的玩具一路跑进了地下室，结果在外面就被人拦了下来。
李萍心里头疑惑，却不敢反抗，老老实实离开，等回家后，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对劲，又趁着上班时间不断想打听地下室的事情。
只是一直没有结果，于是李萍也就渐渐遗忘了这件事。
直到手术的那天。
医院方将沈丘从地下室带出，去其他条件更好的地方做手术，李萍因为一直惦记着地下室这回事，在沈丘被带出来的那一刻就发现了动静。
她脑门一热，冲到了车前。
沈丘在里面虚弱地敲着车窗。
一声，两声……
“救救我。”
李萍被拽开，医院的人在她耳边低语，“如果不想惹事，就滚开，好好当你的护士，想想你的父亲。”
李萍让开了，一路呆呆地望着车子离开。
她还是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好事。
当晚李萍躺在床上，梦里总是想起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在车窗之内，小小的个子，如同一个木偶，声音充满无助。
“救救我。”
李萍选择去报警。
警方告诉她，一切都只是因为她太紧张，当天只是一个小病人决定转院，他害怕去医院，所以在车里闹腾。
第三天，李萍死在了自己家，听说是追求者告白不成，冲动之下杀了她。
可是李萍根本不认识那个所谓的追求者，在那个人朝自己举起刀之前，李萍只见过他一次，就是在被自己拦住的那辆车旁。
那个男人戴着墨镜，神情冷漠，唇边一颗黑痣。
“如果你还想上班，现在就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立马离开。”
在死的那天，那个男人也这么冷漠。
“你不该去拦车的，手术失败了，领导很生气，是你带来的晦气影响了移植手术。”
李萍被塞进了兔子玩偶中，埋进她最喜欢的杜鹃花下。
她睁着眼，躺在黑漆漆的地底，然后有人在敲门。
一声，两声……
“救救我。”
李萍跟着声音从地底爬了出来，沈丘出现在面前，他胸前缀着一根长长的黑线，一面流着血，一面脸色苍白地妄图缝补胸前的伤口。
“我可以帮你缝。”
李萍伸出手，想拿起线，发现自己两只手都变成了毛茸茸，短粗笨拙的手指已经无法再拿起针线。
“缝不好了。”沈丘面色平静，“我来带你离开，跟我走吧。”
李萍踉踉跄跄跟在沈丘背后，月光之下，两个人都没有影子，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仿佛两团黑色的雾气，紧紧缀着，前后行走。
李萍的步子越来越慢，她越来越像一只兔子，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人。
沈丘给她找了医院天花板。
“你可以住这里。”手术失败后，沈丘从自己的尸体中醒来，强大的执念支撑着他一路走回了医院。
他喜欢这里的阴气，可以让伤口慢慢愈合，虽然终归会再度崩裂。
在这里，李萍变成了兔子护士。
她白天睡在天花板之上，晚上就醒来，绕着走廊一圈一圈地转，看看还有哪些没有睡着的小孩，便温柔地蹲在他们床前，唱起童谣，就像她还活着时干的那样。
幸福里医院的人日渐稀少，儿科的孩子也少了起来。
李萍在里世界中醒来，变成了一只笨拙的大兔子。
不过，还好，她还有自己要保护的孩子们。
沈丘依旧孤僻，日夜游荡在儿科，他忘记了很多事情，只记得要找到自己的心脏。
现在，他找到了。
沈丘推开地下室的门。
手术失败后，他其实还活着，但是医生直接将他丢在一边，去抢救另一个小女孩了。
沈丘就这么静静躺在病床上，听着旁边机械的碰撞声和人跑动时带起的衣服摩擦声。
他想了很多事情，从出生一直想到现在，结果一生想完了，自己还没有死。
可能这一生实在太短暂了。
沈丘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
他实在不甘心啊。
心脏被放在地下室的铁皮柜子里。
小女孩死后，没人再需要他的心脏，于是就随着沈丘一起被丢弃了。
黑暗中，沈丘睁大了眼睛。
他想起自己死的时候，也是这么黑。
真是糟糕啊。
背后一束光亮起。
阙翎抬了抬头灯，“你怎么一个人跑了？”
头上的钓鱼灯发出刺眼的光芒，阙翎很满意，“好歹是花了积分买的，不用白不用，你看，亮堂点多好。”
沈丘撇开了眼神，“我可是鬼，你见过哪个鬼怕黑。”
他在光亮中拉开了铁皮柜子，心脏正和其他杂物一起放在里面。
“扑通扑通~”
久违的声音响起，他的心脏在里世界再度开始跳动，慢慢地靠近沈丘。
身上的黑线掉落，沈丘崩裂的伤口有了复原的趋势。
心脏跳入身体，沈丘只觉得一股力量直接涌入自己的胸口，他的身体慢慢变大，不再是那副单薄小孩的样子，渐渐有了一个十岁小孩该有的面容，脸上也终于有了笑意。
鬼契完成。
沈丘转身，认真看向阙翎，“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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