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执念
“……当然没有。”蜘蛛女皇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弯下身去捂着肚腹——看他那架势，简直像是要活活笑出眼泪来：“谁要和那些恶心的丑东西扯上关系！”
他狭长的眼眸不着痕迹地一眯，下一秒又故作娇媚地眨了眨眼，双手托腮道：“——这么宝贵的机会，你就浪费在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上啊。怎么不问问你自己的事情呢。”
对他最后一句半是揶揄半是挑衅的话，郁格白就像没听见似的。
他按在墙上的十指微微蜷起，身体又往蜘蛛女皇的方向前倾了几分。
仿佛亲密无间。
“你最好是没有。”
他轻轻地、不带任何感情地在对方耳边低语。
“如果你勾结怪物、背弃人类，我会亲手送你死。”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道：“——那时谁也保不了你。”
蜘蛛女皇笑意微敛。
他垂下眼睫，遮住那双瞳仁格外大、也格外黑的眼睛。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总爱把这双眼睛涂抹得花里胡哨，眸光也暧昧不清，好似对谁都留情。
而后郁格白听见一声诡魅低柔的笑。
那一刻似乎有种僵木的、不似真人的惊悚感从女皇陛下那张面目姣好的脸上缓缓浮出——哪怕他此时并没有带着那标志性的、“年画娃娃”式的夸张妆容，身上的阴郁之气却似乎更重了。
“口口声声‘怪物’‘怪物’的……”他抬起葱白的手指，对着鲜红的长指甲轻轻吹了口气，“他们可也都曾经是人类啊。”
“像我们这种异能者，不也是‘变异’的一种么。凭什么人家的‘变异’是罪该万死的‘堕落’，轮到我们就是冠冕堂皇的‘进化’呢。”他掩唇笑着，流转的眼波却沁出莫名的冷意，“就因为对人类的利害不同……便被安上了不同的名号，写好了不同的命运。真有意思。”
“有时候我在想，”蜘蛛女皇淡淡道，“这个操蛋的世界里，谁是怪物、谁又是正常人呢。”
话音刚落。
他忽然感觉面前有一股劲风袭来！
蜘蛛女皇瞳孔下意识地一缩。
他本能地想要闪躲，但身体移动空间受制、又没有想到对方会在此时忽然发难，这一瞬根本避不开！
下一秒他闷哼一声——郁格白有力的五指死死掐住了他细细的脖子，正逐渐收紧！
围观群众早已被这一系列的变故吓傻了。
短短几分钟内，先是突然冒出的刺杀、格皇出手相护，再是两人调情似的私语，现在又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呃，这算“家暴”吗？
罢了罢了，大佬的世界，吾等凡人不懂。
只要小命保得住，其他都不算事。
郁格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在他手下挣扎的蜘蛛精。
看他两眼翻白、眼泛泪花，一脸逼真的虚弱，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哀求；见自己不为所动，又开始温言软语地蛊惑，进而演变为恶毒又委屈的咒骂。
想来大概是先前耗费了精力又没有得到及时的补给，还被他方才的精神攻击狠狠消磨了一番意志力，现下已经无力驱策那只巨大的蜘蛛和它的附庸了。
——但还不够。
他毫无同情心地继续发力。
直到对方双颊通红、青筋暴起，漆黑的眼眸中阴霾丛生；他紧抿着唇、再无一言，只有凝视着自己的目光平静得诡异。
像风平浪静的海面，其下酝酿着汹涌骇人的风暴；又像是深渊中蛰伏的鬼魅，等待着敌人露出弱点、一击致命。
郁格白忽然松开手。
蜘蛛女皇乍然重获自由，却并不急着呼吸。
他微仰着脸、细声细气地喘息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郁格白，神情莫测。
然而对方只扫了他一眼，就毫不留恋地转开了视线——然后迅速一矮身，躲过了一根不知何时已悄悄逼近他后心的蛛矛。
那黑色的“长矛”微微颤抖着，看得出控制者此时状态不佳，但那远超之前所有蛛螯的粗硕程度、以及其上细密的尖刺，都分明昭示着主人暴戾疯狂的决心——事实上，先前蛛矛锋利的尖端已经刺破了他的风衣外套、直抵其下薄薄的工字背心，只差一步就可以像刚才洞穿那个偷袭者一样，在他背后开个窟窿，再把他高高地串起来、放血放个痛快。
蜘蛛女皇咬紧牙关攒出的全力一击不幸落空，粗重的蛛矛砰然落地。
铿——！
“会恐惧、会示弱，会拼尽全力地反抗，也会不顾一切地报复，这么多丰富的情绪，都证明你还算个人……”郁格白想了想，严谨道，“……渣。”
“怪物无惧无畏，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它们活得简单粗暴，死也死得干干净净，你是吗。”
蜘蛛女皇沉默地看着他，一时无话。
场面好像陷入了微妙的僵持。
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悄然改变。
良久后蜘蛛女皇笑起来。
“……不愧、是、你啊。”
话一出口，他就发觉自己的声音艰涩低哑得可怕。
女皇陛下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又慢条斯理地点燃，但并不急着抽，只放在嘴边——郁格白先前掐他脖子时伤到了喉咙，现在只能闻闻味道解个馋。
缓缓浓稠起来的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也模糊了他的真心，却奇迹般地治好了他的“口吃”：“你说得对，我是个人渣。可你为了从我这个人渣嘴里套话，竟然能放弃一贯的暴力作风，甚至不惜出卖色相，就为了……”
“为了”什么，他并没有说完，只是拖长了尾音，语气不辨喜怒：“我们阿青，还真是运气好呢。”
郁格白下颌微微绷紧。
谁都知道这该死的蜘蛛精嘴里素来没有半句真话。因此为了套取更准确的情报信息，他大费周折地动用了些手段——来此之前就开启了驭血之术二段觉醒的精神控制类能力“猩红之瞳”，还特意佩戴了墨镜进行遮掩、以免误伤无辜，最后耐心等待它自尘封中缓缓苏醒。
直到那隐匿在深黑镜片下的红色已然烧至灼热、择人而噬，他才找准时机锁定蜘蛛女皇，趁对方一时不察、直击“靶心”。
至于他为什么敢在对方面前肆无忌惮地使用新能力而不担心被外传——以这货黑心烂肺的秉性，自己吃了闷亏，当然也不会好心地提醒别人。
这死变态定然巴不得更多人前赴后继地掉进坑里，说不定还会帮他隐瞒一二。
郁格白指尖掠过下巴，略一沉吟。
先前的问题，得到的答案应该基本属实；只是……
在强制蜘蛛精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时，他分明看到对方眼中的迷离之色已连同那些深深浅浅的红芒逐渐褪去，复归平日里深不见底的精明。
这就让他末尾那番“唱念做打”的可信度大打折扣。
不过这厮居然在恢复清醒的那一刻就马上能回忆起神志混乱下的“问答环节”。
不知道该说是自己对这项能力的运用太生涩，还是该说祸害的精神意志太坚韧——用他人血肉滋养出来的坚韧。
也罢。
木已沉舟，再多做纠缠也没有意义。
且不论他无法短期内再度发动能力，现在的蜘蛛精定然也是十足戒备，不会再轻易中招了。
反正来日方长，他还有的是机会来探查这件事。
郁格白转身，正准备去给自己的战利品——被遗忘在角落里的那只高阶丧尸——打个包，以便一会维序部的人到了可以快速处理。
今晚在这里耽搁的时间也够多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眉心微微蹙起，眼里划过一丝忧虑。
外面乱成这样，也不知道他那边……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蜘蛛女皇懒懒散散的声调：“就算你知道了他抵押在我这里的‘卖身契’是什么，也没有用。”
他轻飘飘地一掸烟灰，吊儿郎当道：“我又不是收破烂的，那些不值钱的小玩意……早就不知道扔到哪个垃圾堆里去了。哎，可怜的阿青，这个傻孩子……”
郁格白原本正无可无不可地听着他大放厥词，听到这里忽然打断：“他叫童牧青。”
一直以来，对于重要的人，他都会固执地喊对方全名——哪怕连名带姓有时显得疏离，他也总是如此冥顽不灵。
因为一个完整的姓名，代表着每一个人普通却平静的、最为珍贵的过去。
有些事情哪怕已经回不去了，也不该被约定俗成地遗忘。
“他应该拿些更‘高档’的东西来‘寄存’的。“蜘蛛女皇面带笑意，语速如常地说完了自己的话。而后他眯起眼睛，撩了郁格白一眼。
那一眼说不清是什么意味。
“他就是阿青。”他两指夹着烟晃了晃，漠然地勾起唇，“这里不配有人拥有自己的名字。”
郁格白没有再坚持。
他一边给高阶丧尸仔细地锁好最后一道锁、又给牠严严实实地带好口枷，在确定对方再也无法动弹后，向着蜘蛛女皇的方向点了点头。
“嗯，你说得对。蜘蛛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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