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高二的梁居安在火车车座上又一次醒来了。
眼前模模糊糊的，对面的齐国富问他：“醒了？”
梁居安迷糊点头：“醒了。”
但我真醒了吗？梁居安想，他并不是非常确定。
睡醒的时候，头脑总是觉得闷闷的，像缺氧。缺觉之后是心慌气短，心脏狂跳，随便挨着什么都能睡着，但睡一觉醒来之后心慌气短的症状并没有显著改善，还加上了头脑发闷的感觉。
真让人进退两难。
梁居安想了想，起身离开座位，去卫生间，准备洗把脸。
钻进高铁列车上狭窄的卫生间，梁居安往脸上拍水，抬头看镜子。
有好点吗？
没有，梁居安自嘲道，反而看起来更惨了。
他现在的脸色吧……看起来像被放了三天血。梁居安心说要是自己带着这副脸色在大街上走两步直接轻飘飘倒地了，多少有点丢脸。他下定决心，接下来这顿饭不论自己多么没有胃口也要多吃点，吃饱点，争取让自己看起来不要这么得面色惨白无血色，不能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吸血鬼。
吸血鬼……他想起来虞微在个人空间里发过一部画风奇谲的吸血鬼电影的剧照，那个男主角帅是很帅，就是脸色和自己现在一模一样。虞微那个人虽然平时好像没什么娱乐，电影品味却很神奇，张灿在评论区里说虞姐看的电影好吓人，虞微说你懂什么，这叫哥特美学和黑色幽默。
那好吧，梁居安想，我现在就是一个哥特美学外形外加黑色幽默风格的人。
他这奇怪的想法把自己短暂地逗笑了一下。
这一刻，算是梁居安长久以来的沉重麻木中的片刻轻松。
梁居安回到座位上，在半梦半醒间摇晃着。海城离夏川有点距离，他睡了一觉又一觉，每次睁眼的时候都有乘客在上下车。偶尔他一睁眼还能看到别人盯着他看，偶尔还有人嘀嘀咕咕什么，估计都是被他的脸色吓到的，不然看他做什么呢？
就这样，列车终于驶进了夏川站。
——
汤粉摆在面前，梁居安拿筷子拨拉了一会儿，也闻不到什么味道。他想了会儿，筷子挑起粉往嘴里慢慢塞，硬塞，终于是吃下去一点儿。
梁居安晃晃脑袋。感觉好些了。
手机屏幕亮起来，是老三打来的电话。
老三：“作业三班同学都帮你收着了，虞微跟我一起装了俩大袋子。你什么时候回来？”
梁居安：“到夏川了，但这两天有点事情，先不回学校。”
老三：“行，你去忙。什么时候把作业带给你？你都半个月没来了”
梁居安没立刻接话，他在思考，直到老三喊他。
梁居安：“哦……市三院。”
老三顿了顿：“那我跟虞微找个时间过来一趟……你不回家吗？”
指老三和齐国富住的地方。
梁居安：“可能暂时不回。我回都回来了，就在医院待着……陪我妈。”
老三也沉默了一阵，说了声“好”。
过了半晌，老三说：“那就明晚吧。最近学校节奏……还行，不忙。梁娟儿，你也……别太累了。”
老三沉默了，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话也很无力。
梁居安边打电话边起身在汤粉店门口转来转去，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看着汤粉店外墙上的红色贴字，无意识地读，竖着读，横着都，横着读就是一排无意义的“面面面粉粉粉”。
他转到了汤粉店的玻璃门外，看着自己在玻璃门上的倒影。
一只吸血鬼。
那词怎么说的来着，形容枯槁。绝了。从来没有哪个词这么适合自己。
梁居安突然改变了主意。
梁居安打断了老三：“……你们周末再来吧。”
老三：“嗯？”
梁居安：“这两天我都比较忙。齐老师已经很帮我操心了，你们不用特别担心。你们还月考呢，我不考的……这不是要国庆了吗？国庆再来吧？”
老三：“你这么客气做什么？”
梁居安：“或者说……国庆我也很忙啊，开学也能见的。真的，你不用急。我没事，我真没什么。我真心的，你们忙吧。”
老三：“你发什么神经？”
老三卡住了，半天才说：“那……行。先这样，你晚上早点睡……梁娟儿，保重。”
梁居安笑笑：“好。”
……你在想什么呢？梁居安把电话挂掉，质问自己。
为什么要拒绝老三呢？梁居安很少会拒绝，更不用说是老三。老三大约是对他最好的人之一，他没有躲着老三的理由。
梁居安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脑子真的有病。
……但是眼下并没有更多的空间让他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叹了口气，回去把粉慢慢吃完了。齐国富还在位子上等着他。
——
梁居安走在前面，在九曲十八弯的医院里找病房。他越往前走，走得越慢。
他在害怕。
这种害怕在他心里起伏不定，在他真的到了病房门口的时候，心里反而有一种古怪的平静。
太安静了。
老妈原本是一个挺开朗的人，至少比起爸爸来说很开朗。生着病也对着梁居安说说笑笑，中气十足，衬托得整天废寝忘食有气无力萎靡不振的梁居安才像那个生病的人。她现在过分安静地躺在那里，身上能出气的孔上都接了管子，不能出气的地方也接了，一圈机器把人围住，快把人全部盖住。梁居安想，老妈现在变得像一张照片。
梁居安透着玻璃看。他到了这里发现自己并不能进去，只能在外面看。
梁居安看了一会儿，别过脑袋。
这个场景有点奇怪。他觉得这个画面并不真实，好像下一秒老妈就会从床上弹起来，快活地拿起她床头柜上那部电话机的听筒和自己说话，跟他说，哈哈，小安，我逗你玩儿的。
梁居安把头转回去，盯着照片一般地躺着的老妈，试着习惯这个场面。
……算了，倒也不用浪费时间在接受现实上。梁居安想着，我现在应该做什么来着？他的脑子又卡住了。
齐国富跟了上来，撇开头没往病房的玻璃里看，喊了梁居安一声。
梁居安没反应过来。
齐国富又喊了一声。
梁居安：“哦！齐老师。”
齐国富:“医生说,今天晚上家属可以进去了，中间不用出来，可以呆一晚上，到明天。你去吗？”
梁居安愣了一会儿：“好。我去。”
齐国富拍拍他的肩膀：“那现在先去哪儿？先回家睡会儿？”
梁居安：“我在这儿坐会儿。”
齐国富看着梁居安，像是想说什么。他犹豫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在旁边坐下了。
梁居安在位子上坐了一会儿。
——他一边盯着老妈看，一边把自己能做的事情梳理了一遍，发现该做的事情在整个考试期间已经被处理得不剩什么了。该交的钱凑齐了，从各种各样的地方凑来的，遇到的好语气坏语气，原本耐心和善的现在原形毕露的语气，梁居安都通过电话听了一遍，他接受人的本质确实如此，这在他的预料之内，他觉得没什么。
都做完了。梁居安想。
我也按时回来了，老妈。
真的和之前约定的一样。
——
一周之前，梁居安在海城准备考试的时候，他接到了一次舅舅的电话。
当时在海城一中男生宿舍，梁居安在书桌前做题。许久没有打过电话的舅舅给他连着打了两个电话，告诉他老妈的最新情况。
梁居安听了听：“那我回来吧。”
舅舅：“你不考试了吗？”
梁居安；“舅舅你也知道我要考试？考试……还有几天，我回一趟没关系，都来得及。”
舅舅在电话那头安静片刻：“你齐老师说你要考试很忙，我想着就和你说一声，不说不好。”
梁居安却有些惊讶：“齐老师说？”
舅舅：“对啊？我跟他讲了一遍你妈的情况，他说知道了，又说你很忙。”
梁居安本来在给齐国富发消息，说他要回一趟家，手突然停住了。
齐老师没说？
梁居安：“你们什么时候联系的？”
舅舅：“上礼拜就联系的，你妈这段时间反反复复好几次的，我都告诉了。他也跟你说过的吧……”
梁居安愣住了，和舅舅随便应了几句就把手机放下。
梁居安翻了翻书，齐国富今天一切如常，让他做题拍给他。
梁居安坐在宿舍里，看了看自己的东西，证件，如果要回家现在非常简单，现在是晚上六点，刚吃完晚饭，海城一中的大门还没锁，火车站离这里只有一公里，梁居安甚至可以走着去，买票上车，今晚就到夏川了。
他犹豫了一下，要给齐老师发消息吗？
齐国富这段时间在附近住着，带了一堆书，他每天来看梁居安两次，不在的时候梁居安每次发消息问题他都是秒回。
梁居安想，齐老师是为了我好吗？
梁居安想了想，把手机锁屏，除了身份证又随便捡了几样东西塞进包里，背着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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