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一周后的梁居安坐在病房外面看里面的老妈。他看了一会儿，决定从包里把那封信掏出来。
老妈其实不是这么文艺范儿的人。爸爸喜欢写信，老妈并不喜欢写，在梁居安印象里，这可能是她第一回给人写信。
梁居安看了看周围，来来往往都是陌生人，没人在意他做什么。
于是他把信展开来。
信一上来的内容大概是说，你爸走得过于匆忙，什么话都没留，实在是让人有点难受。
梁居安想，老爸那个人确实几乎是“啪嚓”一下就没了，连让人意识到这是真的都花了很久，根本反应不过来。
老妈在信上写，所以我偷摸地给你写点什么，怕我到时候话都讲不出来，和你爸一个样子，实在是有点憋屈。哦，别告诉你舅，他知道了要气死。
为什么不让你舅帮我写呢？要是让他知道了我还写什么？丢死人了。
……梁居安赶紧四下看了看，确定舅舅不在旁边。倒是齐国富在走廊尽头踱步，梁居安想了想，从包里拿了本书，把信夹进去，假装自己在看书。
老妈在这封信上的字略显凌乱。她平时的字迹虽然不漂亮但至少工整，这一篇简直是乱七八糟，每一行字都往不同的方向歪，还忽大忽小，有的字难以辨认。
老妈写道，有件事要告诉你。
梁居安挑了挑眉。
老妈：其实你是我和你爸领养的。
梁居安想，哦？
老妈在下一行写道，骗你的，哈哈。
梁居安笑了。
老妈又写，有没有觉得放松点？你上高中以后变得太紧张了。
梁居安想，有吗？
老妈写，我和你的齐老师没有怎么交流过，毕竟从头到尾都在医院里待着。我只能说，你的那位齐老师看起来真的像你亲爹。
梁居安又笑了。
老妈写，老梁听到了估计想从从照片后面冒出来揍我。扯远了，齐老师是个好人，我看得出来。小锐就是个好孩子，他爸想来也不是坏人。
梁居安点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老妈写，但好人的话一定要听吗？不一定的，就像爸妈的话一定要听吗？也不一定的，爸妈也会犯错。齐老师对你的帮助不代表你一定要……无条件地听他的话，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吗？
梁居安愣了愣。
老妈写，这你可以自己慢慢琢磨。我要是现在劝你，考试能拿什么名次不要紧，考上什么大学不要紧，你可能觉得我扯，我就不说了——虽然我真这么认为。
老妈写，我主要怕的是你太听话，你知道吧。
梁居安想，我也不是每次都听话，我上礼拜回来就没告诉齐老师。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我在火车上都没敢马上睡觉，怕齐老师突然要我把当天早上的题目交了。
他这样一琢磨，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太听话。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梁居安想，齐老师对我有恩。
事实真如老妈说的那样吗？即使老师对我有恩，我也不需要……老师的什么话都听？这一年多我都这么过来了。再者……齐老师是老三的爸爸。老三不也这么过来了？
梁居安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时间消化老妈的这些话。
他接着往下看，老妈又说，你这个孩子吧，别的我都不担心。你总归还有你舅舅，而且你一直都还挺独立自主的，什么也不用我们担心……除了实在不爱睡觉也不爱吃饭，这不是很好，容易活不长。
梁居安又笑了。
老妈写，算了，我跟你爸都以实践证明能活多长确实是个玄学问题，说不定你饭也不吃，觉也不睡，直接一路活到九十九。这都难说。
老妈写，我就一个建议，你去跑跑步吧，跑步特别让人高兴。不用为了更健康或者更有活力之类的理由去跑，你就去感受一下，或许有一天你就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梁居安想，好。我记住了。
老妈又絮絮叨叨写了一些别的，大部分内容梁居安以前都听她讲过很多遍，即便如此梁居安也不敢跳过这些内容。他隐约觉得这封信看一点少一点，并且老妈还能给他写的字也是看一个少一个了。
梁居安把信读完，收起来，决定自己把它夹在书里，以后都带在身上。他自己当然不打算每天看这封信，但带在身上和放在别处的感觉不一样，就像他把爸爸和自己的合照放在钱包里一样。
梁居安这样想着，然后他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嘈杂，有人在打架，夹杂着骂声，还有人在旁边劝架。
梁居安想，这是发生医闹了吗？他抬头，一眼看到两个男人在楼道尽头打架，身影看着都有点熟悉。
梁居安想，他应该上前去看看。
于是他背上书包——不敢把包留在座位上——起身上前。两个打架的人周围一圈人看热闹，还有一个举着手机拍视频的，梁居安看了那个人一眼。
梁居安想，难不成是我长得很奇特？那拍视频的人被梁居安看了一眼，居然把手机收了起来。
在打架的是舅舅和齐国富，表哥在旁边拉架，被两个人甩出去没站稳，自己把自己绊了一下。表哥不认识齐国富，不知道这中年男的哪里冒出来的，抡起拳头又想往齐国富身上招呼。
梁居安眼皮重重地跳了一下，冲上去拉齐国富，结果被齐国富一甩，甩到经过的护士推着的推车上。梁居安在飞出去的一瞬间想，齐老师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
他连人带车飞到了墙上，背着的书包顶着墙，推车上的瓶瓶罐罐叮铃咣铛地碎了。梁居安本人一屁股坐在瓶罐以及混杂着的些许碎片上。
表哥先看到他：“小安？”
然后是舅舅和齐国富扭头看过来，两个人都愣住了。
梁居安也愣住了，旁边围观的人也愣住了。
梁居安甚至一瞬间想到，我是不是太弱了？
梁居安茫然地看着四周，想自己爬起来，左手一按地，按在玻璃渣上。他赶紧把手挪开，站了起来。
眼前三个男的还愣着，梁居安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这两个人打什么呢？为什么要打？
齐国富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梁居安自己狼狈不堪，眼镜歪了，刚才还坐在一堆瓶子上。齐国富也狼狈不堪，鼻青脸肿，衬衫被扯烂了，周围地上东一个西一个崩掉的扣子。
齐国富上前来，伸出手想拉梁居安，梁居安却感到手里一点湿漉漉的触感。
齐国富愣了一下：“你……”
梁居安看了看自己左手心，原来是自己被玻璃渣划破了。
旁边一圈围观的人估摸着看不到什么精彩的结果，纷纷离开。梁居安估摸着这一场冲突损失最大的是身后那个护士，赶紧朝对方说声抱歉，记下了对方工牌上的姓名，齐国富好像说了什么话，梁居安没听，飞快地跑了去卫生间，几乎不敢回头。
这里他真的不是很想管。
——
梁居安在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把左手仔细冲干净，去护士站要了点包扎的材料，自己包起来。
单手作业有点难度，他左手的造型看着有些滑稽。好在伤口不大，他也觉得不疼。
等他再经过刚才那两个人打架的地方时，看到有清洁工人正清扫那一地的碎片，梁居安上前把工人手里的工具拿来，自己扫。
那一群人，包括舅舅、表哥和齐老师，都不见了。
梁居安去护士站找刚才的那个护士，对方倒是告诉他，那打人的男的把钱都付了，就是那个把你甩飞的。
那就是齐国富了。
梁居安离开护士站往外走，想起他当时从病房来这边的路上，听到了一片嘈杂声中，那两个打架的人提到自己的名字。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能有什么矛盾？
手机响了三下，梁居安打开看，是齐国富发的消息。
第一条：“你回家来一下”
第二条：“他考前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第三条：“怪不得”
齐国富难得给梁居安发不是语音的消息并且发超过一条。梁居安想，这个“他”指谁？舅舅？“怪不得”是什么，我怪不得考成这样吗？
梁居安把手机放下，有点茫然。
医院三楼人来人往，隔着一道栏杆往下就是医院大厅。梁居安估摸着，刚才齐国富和舅舅在这里打架的声音，从大厅里也能听到的。于是在这个开放式的医院大厅和周围一圈楼层的各种角落里有许多好奇的眼睛看着他们。现在倒是没人了，只有梁居安一个人迷茫地往下看。
齐国富叫他回家。
梁居安一方面怕齐国富，另一方面他不想回家，倒不是因为害怕。只是不想。齐国富能跟他说什么？问他舅舅说了什么？让他明年再考一次，然后盯着他每天学习？甚至怒其不争地把自己也揍一顿？梁居安想，老师应该不会这么做，毕竟梁居安如果要写题，不能有什么小毛小病，更不用说挨揍。
梁居安想，我该去哪里呢？
梁居安往下看。自从比赛结束，他视力近期已经恢复了不少，看东西已经看得比较清楚了。人来人往，老老少少，在他视野内已经不是一团一团的人形，人的轮廓已经清晰了起来。
他看了一会儿。
这些人接下来回去哪里？他们也有和我一样的茫然吗？
梁居安盯着楼下。他还发现，虽然眼下这个空间是开放式的，但楼下大厅里的人很少会把头抬高看楼上的人，他却能从楼上很轻松地一览无余，像是一种正大光明地偷窥。这是因为没人有闲工夫把头抬高？或许是这样，梁居安继续往下看着，倒是看到一个人抬着头，在原地站着没动，四下张望着，像在找人，在周围一众来去匆匆的人中显得突兀。
梁居安眨了眨眼睛，和那人对视上了。
站着的那人是
这不是虞微吗？
梁居安想，今天不是工作日？我出现什么幻觉了？
他居然就这么搭着胳膊在三楼的栏杆上和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虞微对视，看了可能四五秒钟，他对时间没什么概念，这段时间里也没人有移开目光的意思。
梁居安对着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影眨了眨眼睛，等着幻觉消失，于是楼下大厅一群人经过，挡住了人影，人影就真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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