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唐制(一)
这样说着话，三人走到了梵菊庄门口，映荷抬手指着一个小店铺：“这家就是布行了。”
言梨看过去，这才发现它与梵菊庄只有两步之隔，两家却大相径庭，布行屋内人头攒动，顾客进进出出热闹极了。
正午艳阳当头，言梨被阳光刺的眯了眯眼，正琢磨着需不需要过去探探底，布行就出来一位身形微胖的妇人，手上戴着晃眼的金镯子在阳光下反着光。
活活一股暴发户气息。
映荷在她耳旁小声道：“这就是这家布行掌柜。”
言梨刚想仔细辨认一番，那布行掌柜就看了过来，在原地寻思了半晌，抱臂笑道：“哎哟，我说这是谁呢，怎么今儿来梵菊庄了，我还以为这梵菊庄已经倒闭了呢。”
她声音尖细，语调阴阳怪气，直叫人听了不舒服，周围还有些群众慢了步子留意这边发生了何事。
言梨面不改色：“那让掌柜失望了不是？”
“嗨呀，你这小丫头这是把我张娇当什么人了？我念你也是可怜人，如若梵菊庄干不下去了，你来求我我还能帮扶一下不是。”
映荷平日十分看不惯张娇，一时怒道：“你少在这假惺惺作态了，谁不知道你安得什么心，谁说梵菊庄要倒闭了！？”
张娇佯装惊讶地挑了挑眉，“难道我说的有假？现在谁不知你们梵菊庄信誉低？听闻你们绸缎都堆了一仓，不如低价让给我，布行一向出精品，纵使它品质再差，也能是变废为宝。”
言梨漫不经心瞥她一眼，“掌柜身上这件也是布行成衣？”
其实京城服饰风格近似而又不及于盛唐常服之风，贯以追求的颜色、图案等较为绚丽多彩，喜用红色、蓝色为底色，可或许因审美落后，往往会失了适宜度，不仅使整体失了美感，更是繁乱。
张娇今日穿了件深红色纱裙，款式上衫下裙，长裙提及腰处，身型五五分，胸前还绣了一排五颜六色的花，想必是发觉了整体过于沉闷想做些亮色，但没能把握好色彩分布，多了几分通俗之感。
再看围观群众，大多也是刚从布行出来的顾客，身上着的款式与张娇差不多，颜色要么老气横秋，要么宛如一调色盘，还有些款式略有些独特，又过于花里胡哨，甚至有矫揉造作之姿，
言梨想到蒋生说的话，虽说这的确是为平民百姓开设，但还是满脑子问号：精品？就这？
张娇挺直腰板任由她打量，“怎么？你小丫头也觉得好看？不是我故意挖苦你，梵菊庄虽绸缎上等，但成衣远远比不上布行。”
“啊对对对。”
张娇:
“这件衫裙做工粗糙面料差，贴身穿并不舒适，所以你在里面搭了件白色底衣，想必品质堪忧。再看款式，腰线低色彩杂，没有一点美感，不过你腰宽背厚的缺点倒是一览无余，我只觉得面前站了一堵红墙。”
言梨顿了顿，轻笑了声，“能制成这般独特的衣服，的确不是谁都能比得上的。”
一通下来张娇思绪万千，像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竟忘记了反驳。
围观群众也有些恍惚，恍惚地看向张娇，又恍惚间发觉竟真如她所说那样。
言梨继续说道：“不过有句话倒是没说错，谁说梵菊庄干不下去了？”
张娇回过神后眼里闪过一丝不快，又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笑话，“你一个破丫头懂什么！？不过这话意思是你要掌店？你一小姑娘年纪轻轻还未出嫁，掌店还不怕被人笑话！好啊好啊，这大家伙可都听着呢。”
往年在梵菊庄做活时，这言梨一向胆小软糯，连生人都不敢见，此时虽瞧着与之前有些不同，但说到底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竟敢当众侮辱她，倒要看看她能有多大本事。
不过张娇没想到，此话正合了言梨的意。
言梨面对众人笑道：“大家听着也好，我在这有两事要说。一则我为先前的丑事给各位道声歉，二则梵菊庄日后不但出售绸缎，并且上新成衣款式，过几日各位可来瞧瞧看。”
说罢，言梨转身离开，单薄挺直的背影高傲得像只小天鹅。
剩下围观群众微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毕竟梵菊庄以品质差的绸缎糊弄人的事人尽皆知，不过梵菊庄小辈态度倒还算诚恳，可不说梵菊庄不善制衣，就是这价格一向昂贵，有谁会去？
一部分人只当在看笑话，转眼便将这事搁置一边。
而围观群众中有些名门千金心思却不在这，只觉得她身上穿的衣服怪好看，暗暗懊恼，早知道方才就该上前问一下。
闹了一出戏后，蒋生当天便照着言梨的要求置办了个工作间。
前去取样衣的映荷和蒋生小心翼翼地揣着绣娘织成的样衣，心情激动难以言表。
那日言梨撂下狠话，两人一直担心，只怕她是一时逞强最后别叫人再看了笑话，但看到制出的成衣后，紧张的心情瞬间稳稳落地。
纵使两人什么都不懂，也瞧得出这些衣服款式极为精美，纹样独特，做工精致，随意挑出来一件便能甩布行一条街。
两人一路无言，来到言梨屋内时，言梨正趴在桌上，和笼子里蓝绿鹦鹉大眼对小眼。
这只蓝绿鹦鹉还是前几日言梨出去遛弯时看到的，只因为在这里实在是太闷了，又听那老板说这小鹦鹉聪明的很，通人性，会学人讲话，言梨当即拍板带了回来。
只听她闷声道：
“你会不会说话啊？”
“跟我学，恭喜发财。”
鹦鹉歪歪头，眨巴着眼睛，张开嘴叫了两声。
“不对，是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她重复了十几遍，嘴皮子都要磨破了，那鹦鹉还是一脸无辜眨着大眼睛看着她。
“”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心想她家小姐如今越发开朗活泼了，这事是好事，不过似乎又有些过了……
咋还跟一只鸟说话呢？
蒋生轻咳了声拉回她的注意力，将衣服拿到她跟前，“小姐，衣服都取来了，你瞧瞧。”
言梨撑着头，一件件翻着看，最后手指停在一件杏色袒领衫轻罗齐腰长裙上面。
当下入了春，同时兼顾京城人思想比较朴素保守，言梨设计的大多是偏古风简约款式，手里这件齐腰长裙轻罗面料，裙摆为双层纱。
衫子袒乃唐朝服饰，上衫、襦，下束裙，领口小，人们素以“慢束罗裙半掩胸绮”形容此衣。半掩半者，肌肤似雪，似柳昏花瞑，隐有朦胧婀娜之姿，丰腴雍容之美。
而盛唐风气开放，无所顾忌，袒领开口大，外仅披纱罗遮掩，可京城不然，若是想采用此样式，袒领只得改小，既不暴露又能很好修饰颈部线条，长裙提至胸前，其实也别有一番风味。
双袖纹样以唐代盛行的鸟衔花草纹为主，辅以金色银线点缀。而肩膀和领口处又增添了现代流行的木耳边，亭亭玉立，俏皮而又不失高贵。
若是冠以玉珠金花步摇，更是尽态极颜，展现出极致之风情。
不过并不急，日后有的是时间。
对于这几款设计，言梨自己还是挺满意的，“我让你们布置的怎么样了？”
“已经置办好了，门外也按照小姐的意思加了两个横木架，另外也已派人去给裴家二小姐送成衣了。”
给裴江昕送成衣有两因，一是为兑现自己的承诺，二是她身份高，身边定结识不少千金小姐，还能帮着推广一下。
言梨赞扬道：“不错不错，一会你们随我一起过去，就把我挑出来的两件挂在外面，其余的按色系放置。”
蒋生应下，想了想还是开口：“小姐，梵菊庄的普通绸缎往日定价为一尺一百文，品质上等的绸缎为三百文，更何况定制的成衣，可现在一件成衣小姐只定三百文起步，是不是有些低？”
虽说梵菊庄素以权贵之人为主，可现在生意不景气，账房空空，纵使全京城的千金人手一件也赚不了多少，言梨只得把价钱降低，在不亏本的基础上还能保证绸缎品质，尽量面向大众市场。
这几日她在街上到处闲逛也了解了点儿大致情况，京城虽繁华但物价水平较低，稀缺的猪肉一斤堪堪五十文，饶是那只鹦鹉才相当于两斤猪肉的价格，而梵菊庄一件普通成衣都能吃上半个月猪肉，更何况比起衣服百姓自然会选择饱腹，还有谁会愿意来买。
她拍着蒋生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知道布行的成衣多少文？”
“估摸五十文。”
“那你身上的衣服呢？”
蒋生抓了抓后脑勺，堂堂八尺男儿模样竟有些扭捏，“十五文。”
“没记错的话先前你在梵菊庄每月一两，而现在月俸升为三两，在京城已不算低，甚至过个两三年娶妻的本都够了，却仍穿着十五文的布衫，何况那些不及你的呢？人有我优，人优我廉，薄利多销，先赚够银两方可议后事。”
这几日蒋生的认知不断被刷新，在他见识过言梨并非吹嘘的能力后，此时对这番说辞已欣然接受不疑有他，屁颠颠随言梨一同去了梵菊庄。
天气回暖，街上闲逛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在经过阳春河时不知看到了什么，纷纷驻足在原地。
只见一连闭店数天，就在众人都以为倒闭了的梵菊庄突然敞开了大门，先前铺了层灰的牌匾焕然一新，端庄大气，门侧两边搁置着两个古木色横架，架子上挂着两件衣服，款式少见不，几乎是从没见过。
更显眼的是躺在摇椅上阖着眼似乎是睡着了的小女子，身上一袭深蓝色纱裙衬的皮肤白透如玉。
这时蒋生从里面出来，看到这幅场景后眉心跳了跳，他家小姐还真是心大，这么多人在场也能睡得下。
言梨确实是困乏的不行，她虽精于设计，但毕竟对经营之事不是专业出身，面上沉静自若实则还有很多地方拿不定主意，这几日夜夜失眠，精神萎靡不振。
瞧着今日阳光正好，困意一下就上来了，本打算在外面晒暖小憩一下，顺便当个模特宣传一下衣服，谁知竟真的睡着了。
蒋生记着她的交代，清了清嗓子对着众人吆喝道：“外面晒，各位莫看我们掌柜了，不如来小店瞧一瞧，小店上新，袒领服小香风前所未有的款式准包您满意！”
闻言，众人一惊，他口中的袒领服、小香风都不曾听过。
何况见这掌柜的样子，不就是破罐子破摔？
难不成跟传言那般，做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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