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宋制（一）
那日过后，梵菊庄的生意竟真的好转许多，虽谈不上多好，加上接了不少私人订制，每日至少也能赚几百文，先前压了一堆的绸缎也渐渐卖了出去。
上次设计的款式已订制不少，言梨直接将它们下架，需要开始新一轮的设计，确保每一款都避免会撞衫烂大街等等。
但言梨只打算推出一件——庭芜绿宋制长袖短衫百迭裙。
宋制提倡“存天理，灭人欲”伦理纲常，着装以清瘦淡雅为美，多采用淡紫、淡绿等素色，素净宛如江南春水色。
宋制素以宋抹为上衣，下裳搭宋裤或裙子，宋抹以长巾为形，帛布制成，较为短小，言梨只得换为半衫。
而昨日坐在庭院晒暖，东风起于青萍之末，初生柳叶摇曳作响，不由想到那句“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
灵感来自天地万物，挡都挡不住，而庭芜绿正与宋制的清新淡雅完美契合，但还差了些设计。
李素鑫将蘸好墨的笔递了过来，言梨抬起眼看她。
那晚言梨说完那些话后，李素优许是怕她反悔，连夜将人打包送了过来，这几日在言府好生养着，清瘦的脸颊都圆润了不少。
这几日除了跟绣娘学习针绣，闲暇时间都在帮言梨端茶研墨，映荷倒是闲了下来无事可干，见言梨对她百般照顾，暗戳戳吃了不少醋，两人天天闹来闹去，也热闹了许多。
言梨笑了笑，自从来到这好久没像现在这样轻松，感觉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她平日用眼时间长，感觉酸涩后便喜欢看向窗外，这一看不打紧，发现下面排起了长队，长队尽头竟然是布行。
言梨放下笔，走到门外发现人都堵在了梵菊庄的门口，横木架被挤掉了不说，衣服上还被人踩了几脚。
一时怒从心起，好半天才勉强冷静下来，见又来一脚即将踩上，她急忙拽住问道：“大哥，这是发生了何事啊？”
她拽住这人叫王安，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碎嘴子，今日被自家夫人强迫来这跟一群姑娘家家挤在一起排队本就不悦，此时被人拉住更是不爽，刚想发作，骂人的话都提溜到了嘴边，看到言梨的模样后又咽了回去，热心肠道：“嘿，看你这姑娘平日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布行上新呢，她家每逢上新便会大降价，都在这等着抢新衣服呢。”
言梨有些近视，模模糊糊看到布行店里果真挂了几件衣服，可最引人注意的是大堂的落地镜。
别的她不知道，可先前看的时候可是没有这面镜子的！
王安见她不理人，以为她是嫌队伍排的太长，果断给她让了个位置：“来来来，后面人多着呢不知要排到何时，我给你让个位。”
言梨倏地笑了，是被气笑的。
不过她还挺想去看一看，果断选择去了队伍末尾，临走时还留下一句“插队不道德。”
王安后面的女子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王安摸了摸脑袋，倒是没觉得不好意思，反倒觉得这小姑娘还挺有骨气，有他年轻出军打仗时的风范！
正值正午时分，街道两旁的小店纷纷开始生火营业，言梨嫌队伍走的太慢，边走边买些小吃，还自来熟地跟商贩聊了起来。
她用竹签扎起一块炸豆腐，发现竟比在现实吃的还要好吃，外脆里嫩，汁水也多，问道：“大娘，你在这干多少年了啊？”
炸豆腐的大娘抹了抹额头的汗，笑道：“在这干一辈子嘞！”
“老手艺啊，味道真的很不错！”
见她喜欢吃，嘴又甜，大娘又多给夹了她几块，多看了几眼后问道：“你是那梵菊庄的新掌柜？”
言梨挑眉，她不记得她来这里买过炸豆腐，好奇道：“大娘认识我？”
“我瞧你就眼熟，怎么不认识啊，你娘破羊水那天，正巧在我这吃炸豆腐，还是我搭手接生的你呢！一别数年，真是和你娘越发相像了。”
怪不得觉得这么好吃，原来她打娘胎里就开始吃炸豆腐了，言梨笑道：“大娘有空来梵菊庄啊。”
大娘连忙摆手：“我可拿不出那么多银两。”
“现在可不需要这么多，一件只要一百多文呢，若是您去定做衣裳，还能打个友情价。”
大娘听不懂什么友情价，只注意到了一百文，担忧道：“往日梵菊庄一尺绸缎就要几百文，你这丫头可别随便定价，最后赚不了多少银子！”
言梨笑眯眯道：“大娘放心吧，我向来不做亏本生意，大娘只管去就是了，我再送您些衣服。”
队伍往前进了些，言梨不放心地又说了一句“大娘一定要来啊！”
见大娘再三应下，这才放心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吃，一路上又拉了不少商铺，排在她前后的人默默在心里想着：这梵菊庄的人在这排布行的队干什么？
言梨对她们的打量熟视无睹，她揉了揉腰，无聊想着上次排这么久的队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大学门口开了家网红奶茶店，产品上新时整整排了五排长队，还有倒霉蛋高价从黄牛手上买取餐票。
言梨漫不经心地想着，又不知过了多久才排到了门口，她前边的男子人高马大视线被死死挡住，她费力踮起脚往店里瞅，好不容易看到衣服款式后却有些愣神，蝴蝶结、荷叶袖、大袖襦而且每个款式都和梵菊庄的近乎相同！
言梨敢确信在她来之前，这个地方从未出现过这些款式，那这不就是明目张胆的抄袭么！？
张娇正站在门外迎人，见生意这么好眼角都笑出了褶子，衣摆有些乱她低着头整了整，看都没看就说道：“客官里边请～”
说了半天都没动静，张娇抬起头，面上漏出一些不自然，“你来做什么？”
“怎么，掌柜不欢迎我？”言梨睨她一眼，幽幽开口，“不知是不是我眼神不好，总觉得掌柜今日上新的衣服这么眼熟呢？”
张娇模棱两可笑了两声，“那可不就是你眼神不好，这新衣都是我家绣娘赶制的，费了好多功夫呢。”
王安刚买完了衣服，又撞到了言梨，见她还没进去也顺势听了两句，以前行过军思维还算灵敏，问到：“你指眼熟，是在何处见过？”
张娇咬了咬牙，原本将这些绣图交给绣娘时已经想好了对策，若是被言梨察觉出，随便糊弄几句就能打发，但偏偏遇到了这碎嘴子王安。
衙门门前的明文律令碑，上面刻着商户两不可：不可剽窃抄袭，不可背信弃义。违者轻则罚钱，重者仗责六十。
但平日衙门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日这么多案子要审，只要商户没作出伤天害理之事，就随了他们去。
若是经过王安这碎嘴一传，免不了那六十棍，不说被打个半残，至此她就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她刚想解释几句，只见言梨眼眶忽然变红，几滴泪珠悬在眼睫摇摇欲落，看了直叫人心生怜悯，“大哥，您可要为小女子做主啊，这布行上新的成衣分明就是抄袭了梵菊庄的设计！”
此话一出，不止王安一惊，周围的顾客更是惊讶。
“小女子想起那日掌柜对梵菊庄的冷嘲热讽，可万万没想到掌柜这般嫌弃也会抄了去，”言梨用力挤了挤眼泪，指着他手中那件齐胸襦裙上的蝴蝶结哭道：“大哥，这结分明最先出自梵菊庄，你若不信，你问掌柜这叫什么结！”
虽说言梨也没有专利，但这些好歹是她引入这里的，经张娇这么一用布行生意反而更好了，这不就是现实中的原创和平替么！？
见言梨楚楚可怜的模样，王安心也跟着软了不少，看向张娇质问道：“掌柜的，这叫什么结？”
张娇哪知道这是什么结，支支吾吾半天说了个“如意结”。
“这分明是蝴蝶结。”
众人又看向言梨，议论纷纷。
“我们都不认得，怎么分辨得出谁真谁假？”
“要我看摆明了就是梵菊庄泼脏水，说不准就是梵菊庄抄了布行倒打一耙呢。”
这时人群中有个小丫头弱弱开口：“我见过此结，这就是蝴蝶结，几日前就是这姑娘亲手给我家小姐缝制的。”
“你是梵菊庄派来的托吧？”
“对啊，不如你说说你家小姐是何人啊？”
小丫头瞪了两人一眼，上前两步说道：“我才不是托，我家小姐是裴二小姐。”
众人一阵哗然，谁也不敢再多说二字，倒不是怕裴二小姐，而是忌惮裴家那位首辅。
有人小声道：“照你这么说，那就是布行抄袭了。”
“既然是裴二小姐的丫头，自是不能有假，而且我早就见过梵菊庄出过这件齐胸襦裙。”
言梨轻轻叹了口气，真是一人墙倒众人推，有时候解释了半天的真相都不如一个名号来的快。
有些个刚拿起衣服的人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而刚付完银两的人纷纷吵着要求退银子，一片嘈杂混乱。
张娇一个头两个大，只恨自己鬼迷了心，无力解释道：“这样也不能证明就是梵菊庄设计的，只能说明我们撞了款式！”
这会言梨已经止了泪，眼睛红通通的看着众人：“既然掌柜这样说，小女子也不好再追究了，梵菊庄也临近上新，只能等以后再做定论了，不过掌柜不会不再上新了吧？”
众人怜香惜玉，觉得这法子不错，一个个看着张娇等她回答。
那张娇能怎么办，若是她不应下，坐实了布行抄袭一罪名，但应下了她去哪设计新鲜样式出来？
回到梵菊庄，映荷也听说了这事儿，其实这种事情在京城不少见，却没想到言梨反应这么大竟还当众落了泪，担心地问道：“小姐没事吧？”
言梨扇了扇眼睛，没想到那炸豆腐里的洋葱竟还挺辣，现在眼角周围还微微有些刺痛。
但若是不使些手段，只能助长布行的歪风邪气，到时候生意都被布行抢走了她再找谁哭去？
“那家炸豆腐还挺好吃的，就是洋葱太辣了，都把我辣哭了。”
映荷正准备递手帕的手一顿，又听她继续说道：“现在也有些饿了，你再去帮我买一份来，少放些洋葱。”
映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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