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燕忽然坐起身来，一脸错愕吃惊的看着周围，映入眼帘的是粉色的纱幔，慵懒的耷拉在一起，头顶是缕缕流苏，轻微飘摇，身下是柔软舒适的木床，她缓缓掀开纱幔，黄花梨巧木屏风立在眼前，金丝玉缕，一针一线装点屏风上下镶边，屏风上淡雅的映着四行簪花小楷秀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再看紫檀窗木，雕刻的极为精致，窗下是少女的梳妆台，铜镜高傲的置在这稀有木材的台子上，精巧好看琳琅满目的各种发髻、水粉、胭脂、首饰等等，配合这满屋的檀香，实在是清新雅致的不像话了。
她虽也是妙龄女儿家，但成日都与案子犯人打交道，官衣素不离身，早就对女儿家的妆容衣饰不放心上了。此时只见自己正躺在一张粉嫩明亮的少女绣床之上，一下子脸红到了脖子上，慌慌张张的站在床边，看都不好意思多看一眼。
只是，始终是女儿家，哪个少女不思春，哪个女子不爱美，她试探着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柔软的纱幔，秀唇微启，轻柔的吹着流苏，那流苏荡来荡去，撩动着她的每一抹柔情，此刻再也没有矜持，不顾一切的荡进了慕容燕的女儿心......
片刻，她忽然想起：“我怎么还活着”，她倦意全无，只记得自己已无了意识死了过去，此刻只觉神清气爽，有种浴火重生的感觉。
她出了门一看，已日照斜山，她想起自己睡过去明明是下午时分，如今已是次日上午了，暗暗自责，心急如焚，只怕自己误了正事。
她着急忙慌的四处寻找，想知道身在何处，忽的发现院子中立着‘唐’字大旗，闪过一个念头：此间莫不是唐家堡？
正自揣测时，一白胡子老人上前恭敬道：“客人你醒了呀，快随我去见姥姥吧。”
慕容燕退后一步道：“你是何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唐家堡，老朽是这里的管家。”
“什么，这里便是唐家堡？”慕容燕一下激动了起来。
“不错，正是唐家堡唐门。”
慕容燕一下子喜极而泣，终于到了，她本以为要带着那么多遗憾抱憾终生了，此刻自己完好无损的站在唐家堡，她默默地感谢了无数遍上苍。
“大爷，请问是谁救我上来这儿的？”
“是我家小姐，昨日她下山，傍晚回来时带着你，那时你已昏迷不醒，小姐便让你睡在了她房里。”
“烦请您带我去见小姐，我好当面道谢。”
“你先跟我去见姥姥，这堡中来了外人过夜，姥姥已很是不悦。”
“可是唐姥姥吗？”
那管家点点头，慕容燕顿时松了口气，笑道：“大爷安心，我与唐姥姥昨日已在山下见过了，虽是一面之缘，但也相谈甚欢，也算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
那老人面露异色，再也没说什么，快步带着慕容燕到了客堂。
慕容燕进门看时，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庄严尊贵极了。只见两排黄巾力士分站两侧，面色严肃，客堂左右各坐两人，一一端坐正目不转睛的打量着自己。那四人模样颇有相似，看着像是四兄弟。客堂之中大理石案桌朕重摆在正中，案上摆着精致的茶具，后面立着一紫檀圈椅，这椅子较一般椅子大两倍，背后靠背可往后拉伸，若坐的久了便可就地一躺。椅子上纹路乃是凤舞九天，端是尊贵极了。
慕容燕被这肃穆的气氛莫名弄得有点紧张，她忐忑的走上前，一眼看见那正中圈椅上坐着一白发老妪，正是昨日市集遇见的那唐姥姥！
她登时心情放松了不少，双手打开，放到胸前，缓缓下腰，屈膝恭恭敬敬的行了个揖礼，笑道：“昨日有幸与婆婆在山下一见，今日又得缘相见，婆婆别来无恙啊。”
殊不知那唐姥姥高声喝道：“放肆，你这小辈，第一次见我这老者竟然不行跪拜之礼，上来也不报名讳，竟敢妄自叫我什么婆婆”，她声音忽然较昨日沧桑了不少，语气颇为朕重。
慕容燕自然吃了一惊，不解的看向她，只见她眉眼之间比昨日严厉暴躁了许多，不禁想起那老伯所说‘那刁婆娘在山上就跟吃了炮仗一样，一下山就变了个人’，结合眼前此景，暗道果然如此。
唐姥姥见她呆立原地盯着自己看，勃然大怒，手中拐杖猛敲大理石桌案，厉声道：“大胆，你一直盯着老身看个什么，好生无礼。”
慕容燕回过神来，慌忙跪下，朕重说道：“晚辈慕容燕，拜见唐姥姥。”
唐姥姥怒气微消，面色也缓和了不少：“这还像话，看你衣着你是个捕头，我唐家堡素来和朝廷没有瓜葛，你来干什么？”
慕容燕不慌不忙道：“晚辈虽是朝廷的官吏，但此行与朝廷无半点关系，乃是私事。”
“所为何事？”
“晚辈一重要之人被莫罗针所伤，特来求药，救他性命。”
“哦？是什么重要之人？”
慕容燕心下一凛，没想到这姥姥还什么都要问，她脑海中浮现任绝遥的面庞，顿了一下道：“是...是我的救命恩人。”
“嗯，救命之恩，确实不能不报，那你从何处来？”
“京城，我赶了三天三夜的路才到了此地。”
唐姥姥点头道：“嗯...此地距京城1800多里，你星夜赶路，没想到你这小女子还是个颇有情义之人。”
慕容燕听到她语气好了很多，欣喜道：“还请姥姥赐药，晚辈还要赶回去救人。”
唐姥姥疑惑道：“我唐门虽然以暗器、机关和毒药闻名江湖，但却并没有什么莫罗针，你为何问我们求药？”
慕容燕一下慌了神，急道：“怎会没有，那莫罗针据说是唐门五毒提炼的毒素，涂在银针上，入血即散，是一种慢性毒药。”
唐姥姥脸色又变，生气道：“据说？据何人所说，年轻人听信江湖谗言，听风就是雨，没有一点主见，你难道不知三人成虎？”
慕容燕扑通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道：“不可能，我们素昧平生，那茶摊掌柜没理由会骗我的”，她一下思绪乱了，回想当时的每一句话。
那唐姥姥正要发作，底下一人忽的站起身道：“娘且稍安勿躁，那五毒针...”,他欲言又止，发怵的看着唐姥姥。
唐姥姥猛地想起了什么，一下脸色大变，情绪激动的站起身来，手指颤巍巍指着慕容燕问道：“你、你起来，你快说是何人伤了你的恩人？”
慕容燕经她一问，一下子想起了全部，急道：“是幻灭涯的魑魅魍魉四方护卫的老大，唐龙！”
那唐龙两个字是她一字一字咬牙切齿的念出来的，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但这两个字如同晴天霹雳，字字震击在唐姥姥的心上！
唐姥姥一下坐倒在椅子上，不住地念着：“唐龙，唐龙，龙儿，龙儿呀...”
她的四个儿子急忙跪道：“娘切莫伤悲，千万别伤了身子。”
慕容燕看他们个个神色紧张，心安了不少，起码可以断定那掌柜的所言非假，这唐龙确实是唐门之人，如此看来，解药定在唐家堡。
唐姥姥缓了良久，低声问道：“你刚才说那唐龙是幻灭涯四方护卫的老大，那幻灭涯是什么来头？”
“不错，我身在朝廷，不甚了解，只知道那幻灭涯乃是这两年以来兴起的一门教派，势力发展的极快，教众众多，广布天下，而其中有东西南北四方护卫，江湖人唤做魑魅魍魉，东方护卫乃是四护卫之首，就是唐龙！”
唐姥姥问儿子道：“那昨日来送庐山神兵大会请帖的不就是那幻灭涯的门人吗？”
一子答道：“确是幻灭涯的请帖。”
“好，我昨日还在犹豫去与不去，看来是老天有意让我们庐山相会，好，既如此，速吩咐下去，我们明日启程赴这庐山大会！”她说的豪迈万分，很是鼓舞。
慕容燕正云里雾里呢，唐姥姥忽然发问：“慕容燕，我且问你，那唐龙是因何伤你救命恩人？”
她毕竟是一个捕快，从字里行间都感受得到那唐龙对唐姥姥很重要，便反问道：“不知那唐龙是姥姥何人？”
唐姥姥略微一愣，骂道：“唐龙欺师灭祖，曾用活人炼毒，残害了多少乡民，毁我唐门声誉，我再三相劝，不曾想他竟打伤门人，带着自己所练之毒逃下山去，不知去向。这一年多来我派人四处寻找，却难觅行踪，今日苍天有眼，让你来告诉我这唐家叛徒的动向。”
慕容燕闻言再不敢有瞒，娓娓道来：“实不相瞒，晚辈爹娘乃是剑湖山庄庄主夫妇，三个月前有两个神秘之人来到庄里，交给了我爹一张图纸，然后爹就闭门三月投入其中。后来大功告成，便来了那魑魅魍魉四人。四月念四日那日丑时，我在京追捕嫌犯，谁知那四人竟屠杀了我剑湖山庄三十六口人，我回去看到庄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尸体，悲痛万分，便出城追赶，找到了那四个畜生！”
她情绪低落难平，悲伤道：“我一心复仇，便不管不顾的与他们交手，可是那四人联手我并不是对手，那唐龙发出莫罗针要取我性命之时，正好有个少侠出手相助，救下了我，可他却中了莫罗针，那毒入血即化，我束手无策，幸亏有贵人相助，指点我来唐门求药，我便星夜兼程赶来此地，求姥姥赐药救人！”
唐姥姥句句仔仔细细听在耳里，情绪起伏很大，初时听到眼前这姑娘一家被灭门很是同情，往后听时却脸色极其复杂。她暗自捋了捋，冷冷问道：“所以唐龙是你杀父仇人？”
慕容燕听她语气抬头不可思议的看了眼唐姥姥，她讲的如此明白唐姥姥却再一次确认，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表情凝重的点点头。
唐姥姥又问：“你说你外出抓人，回去发现家人被害，你并没有亲眼看到杀人凶手，如何断定是唐龙？”
慕容燕冷静答道：“他四人在那三个月间来的很勤，他们相貌都很怪异，我自然多加留意，只是每次来庄里都是匆匆来便匆匆离去，也是因为那图纸之事，他们每次来都是过问事情进展的，后来爹有一日如释重负的说终于完成了，次日他们便来到庄里取走了一个长盒，晚上他们又来了，执意要感谢爹三个月的辛苦，要摆庆功宴，爹推不托，便留他们一同饮酒。我刚好有任务在身，吃过晚饭便离开了，结果...结果就发生了这一切...”
“哦，是什么图纸如此神秘？”
“我问过爹，爹坚决不告诉我，但我看他们取走的盒子，应该是一把剑。”
“那先前两个交图纸的神秘之人又是何人？”
“不知道，那两人只来过那一次，有一人是个和尚，他们与魑魅魍魉四人一样怪异，衣着举止。”
唐姥姥叹气道：“原来如此，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姥姥何出此言？”
唐姥姥抬头很有用意的指了指几个儿子，问慕容燕道：“你还记得那唐龙长相如何？”
慕容燕狠狠道：“他于我有不共戴天大仇，我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我怎能忘记他的模样”，她顺着唐姥姥手势往后看去，先前没有仔细端详过这四个人面貌，这一认真看猛地吸了一口凉气，那一刹那只觉得后背发凉，寒意一瞬间侵袭了全身！
眼前这四个中年男人，确切地说这四兄弟，模样与那唐龙颇有几分相似，脑海中有了这个想法后，她才发现真是越看越像，这模样分明是几个相同的泥偶被简单区别了一下而已。
她浑身颤栗，往后一退，右手抽出了腰刀，歇斯底里的喊道：“你们...你们是唐龙的什么人？”
这时，唐姥姥缓缓站起身来，此刻她瘦小的身子却像一只巨大恐怖的猛兽立在面前，她嘴角诡魅的一扬，一字一字清晰又冰冷的说道：“唐龙是我唯一的孙儿！”
此一言，慕容燕只觉字字诛心，令她毛骨悚然，胆战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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