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在下……又忘带伞了。”
语气中带着几分歉意，但眼中更多的，是笑意与柔情。
苏若伞看着男子，一时间心中生出千般情绪，竟是有些出神。
“苏姑娘？”
“啊！嗯，嗯……”苏若伞回过神，连忙移开目光，垂下头，视线四处飘忽，两颊绯红，“那……方，方公子还真是……真是不小心呢……”
这位“方公子”倒也不解释，他笑着走到苏若伞身后，慢悠悠的推着她的轮椅进了屋。
这一幕被隔壁的王奶奶看了去，好似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看着一对人儿在那边你一言我一语，老人家目光中带着慈爱，笑得合不拢嘴。她拄着拐杖站起来，抱着摘好的菜，一步一步也走回屋，将这烟雨中的宁静，留给那二人。
“我是不小心，但你怎的也跟我学？这天又阴，风又冷，你身体不好，怎还老坐在门口。”
苏若伞着实委屈，自己正经干活，怎就成了“不小心”，喃喃道：“那不是没事做么，就削会儿骨架。”她顺手拿过挂在墙上，像是早就准备好的干净手巾，递给方公子，不忘嘱咐，“快擦擦，莫着了凉。”
方公子接过手巾，也只是在头上与身上轻轻沾一下，扫去面上的雨水。他看了眼门口铺了一地的竹竿，“不如搬到屋里来做？”
“别别别！”苏若伞一把抓住对方，“会削下来很多碎屑，把店里弄脏的。”
“那……”男子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自己被对方牵住的手腕。
“！！！”
苏若伞一惊，仿佛男子的手腕是烫手的山芋一般，赶忙抽回手。两只手绞在一起，也不去看他。
方公子看她那模样，只觉甚是可爱，轻笑道：“那苏姑娘……可愿陪在下闲聊片刻？待这雨势弱些。”
苏若伞用余光偷偷的看他，轻声回应：“自然……”心想又不是第一次来避雨，装什么客气。
男子从店中的角落里，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把小凳子。搬到苏若伞的身边坐下，此刻两人视线差不多平齐，甚至因为这凳子过于矮小，他竟比那小姑娘还矮上了些许。
小姑娘眨巴眨巴一双杏眼，看着与自己高度“一致”的男子，觉得有些好笑。又因为距离一下拉近，有些不好意思。她稍稍偏过头，但嘴角的笑意却是掩饰不住的。
“对了，”苏若伞想起什么，“前几日趁着天晴，晒好了一批上了伞面的伞，方公子可否帮着画几个伞面？也算是打发下时间？”
方公子一听，颇感新奇，“好呀！每每看你这店中，伞面都是精美细致，今日竟也有幸自绘一把。只求，不要辱没了苏姑娘的伞。”
苏若伞转着轮椅，向着店后侧过去。
“我来吧。”
方公子急忙起身，推着轮椅，省得对方再费力。
“方公子你不知道在何处的。”
两人来到后院。院子不大，四周都是放置油纸伞的柜子，使得空间更小了。原本院子中间应放置晾晒的油纸伞，也因的下雨，都收了去。
方公子弯下身，带着点点笑意，声音温柔，“怎好劳烦姑娘。苏姑娘告予在下，在下不便知道了？”
因这过于亲近的动作，苏若伞的耳朵烧得发烫。手指冲着右侧一指，“在在在……在那边柜子最上层！那里都是还未画伞面的伞。”
柜子不算高，方公子不过抬手便能拿到顶层的事物。但对于无法站立的苏若伞来说……
“苏姑娘平日要如何取这顶层之物？”他不禁疑问。
苏若伞又指了指角落，墙边放着一个木头制的坡道，在坡道的高点还做了一个平台，方便停在此处。
无法行走、站立的日子自然是不方便，但办法总还是比问题多。就如同此刻，苏若伞脸上竟还带着几分自鸣得意。
方公子从那批伞中，挑了一把伞面为天青色的油纸伞。将其余的收拾好后，推着苏若伞回到前店。又找来了绘制伞面的工具，坐回到小板凳上，将袖子挽起两折，提笔蘸墨。
似是心中早有构想，方公子思忖不过尔尔，便落笔于伞面，运笔行云流水，已是胸有成竹。
仅用一墨，也渲染出黑、白、灰三种色调。聊聊勾勒几笔，就已将池城一带，建筑上粉壁、黛瓦、马头墙的特点表现出来。虽在伞面，无法过于详尽，但其形态与意境，足以让人神会。
苏若伞歪着头，托着腮，聚精会神的注视着方公子。偶尔帮忙磨个墨，偶尔帮忙倒杯茶。她心想，人们常说的红袖添香、举案齐眉，是否也就是这般模样？那自己与苏公子……这么想着，小姑娘的嘴角无法抑制的上扬。
她多么希望这时间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最好这雨一直下不要停，这天一直亮不要黑，方公子的画也永远画不完。
但事与愿违，不过半个时辰左右，方公子手中的伞面已近乎完成。
伞面上俨然是一副水乡的街景，一条小河贯穿整幅伞面，小河两侧皆是白墙青瓦的建筑。沿着河道，有一位撑着油纸伞的女子，岸边的柳树，也随着风雨扬起枝丫。
苏若伞看着伞面上的画，问道：“方公子画的，可是池城？”
方公子点点头，“正是。”
苏若伞又指了指打着伞的女子和飞扬的柳枝，“这画中，莫不也是在下雨？”
方公子赞许的看了对方一眼，笑着再次点点头。
小姑娘看看伞面，又看看屋外连绵的细雨，大大的眼中充满着大大的疑惑。
“方公子，可是喜欢下雨天？”
正在落款的方公子闻言，笔下一顿，险些把自己名字写错。
“嗯……算是吧。”
苏若伞似懂非懂，也不清楚这么个“算是吧”，到底是是，还是不是。毕竟在她看来，方公子每每下雨天都要出门，不带伞都要出门，这不是喜欢下雨天又是什么？
“方公子今日又是为何出门呀？是有何急事么？”
“今日呀……因为……”方公子轻轻皱起眉头，似乎这个问题令他有些困扰。以防出错，他先将落款写好，端端正正地写下“方桐”二字，把笔放在一旁。瞥到一旁的砚台，灵光一闪，说道：“因为家中缺墨，今日是要去买墨！出门急忘带了伞，不巧又赶上下雨。”
“缺墨？”
苏若伞清楚，对于像苏公子这样的书生来说，宁可一日无肉，不可一日无墨。可她似曾记得，上月月末，方公子也因买墨，赶上下雨没带伞，到她店中避雨来的。不过读书人嘛，用墨用得勤，用得快，好像也说得通？她在心中这样为方公子辩解道。
她上下打量着方桐，问道：“那方公子的墨，可买到了？”
方桐表情一僵，抿了抿唇，“在下……正要去买，在路上下了雨，正好，嗯……正好路过此处，就先避避雨。”说完，有些心虚的看着对方。
“啊？那公子你没买到呀？”苏若伞并未怀疑，反而皱起眉，一副为对方焦虑的样子，“不如先将我店里的拿去用吧？里外我这边没那么打紧。”
“不必不必，”方桐摇头，“明日再买即可。”他看看屋外的天色，站起身，“这雨势也不见小，但天色已是不早。若再叨扰苏姑娘，许是不妥。”他看向苏若伞微微一躬，“在下今日便先告辞了。”
苏若伞见外面雨若连珠，提醒道：“可用帮公子找把伞？”
方桐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苏若伞转着轮椅，要去找一把合适的伞。
“这把不正好么？”方桐看向那刚画好伞面的伞。
“那把伞未上桐油，”苏若伞笑着解释道，“只是个半成品，受不住雨打的。”她拿起一个竹竿，从墙上挑下一柄油纸伞，米白的伞面上面画着几株兰花，“我只会画些花呀草呀的，不如公子那般清雅。若不嫌弃，便借给公子一用。”
“送不管用就换借？”方桐轻轻挑眉，将五十文钱放在柜上，“我买。”
“方公子，你家里少说也有我这伞铺的二三十把伞了，何必再买？”苏若伞苦口婆心地说道，“那些伞放在家中也没用，哪日公子顺道带过来，还回来即可，何苦花那冤枉钱来买？”
方桐的神情变得严肃了几分，“我是正经买伞，几时还回来过？你这的伞平日里几钱一把，你我皆是清楚的。是我下雨未带伞，又哪有让你亏钱的道理。还需我每次买伞，都要与你费这一般口舌么？”
苏若伞有些不服气的嘟着嘴，将柜上一半的钱推回去，小声道：“那也不必这么多呀……”
“嗯？”方桐佯装生气，瞪了她一下。
推着钱的手，默默的收了回来。苏若伞说不过他，只得没脾气的把钱收了。一边收，一边嘟囔着，“方公子，拜托你下回记得带伞……每次月末查账，看上去我店里都只有你一个客人一样……”
见小姑娘把钱收了，方桐又恢复了先前的温柔。但他也不做许诺，脸上带着笑容，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声：“在下，尽力而为。”
苏若伞拿他没辙，说到底她心里也是矛盾。一方面，期待着雨天的时候，能见到方公子，另一方面，又不希望方公子如此破费，在此般没有意义的事物上浪费钱财。所以此前，她想过将伞送给方公子，但对方自是说什么也不肯。如今又想出一个借伞，不曾想在这方面，方公子竟是油盐不进。
她将挑选好的油纸伞整理好，递给方桐。却见方桐扭着头，看着那把自己绘制的伞。
苏若伞心领神会，看出方公子对那把伞的喜爱。她笑着说道：“方公子若喜欢，日后我把它上好桐油，送给公子便是。”
“送倒不必，”方桐看着那把油纸伞，的确是喜欢，“我想去京城赶考的时候带上它，也算留个念想。”
此话一出，苏若伞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她手脚冰凉，笑容也渐渐褪去。
原本有说有笑的伞铺内，顷刻间变得分外寂静，唯有屋外的雨声唰唰作响。
她竟忘了方公子今年就要去京城赶考了，她竟忘了，竟忘了……
苏若伞低下头，眼眸低垂，“方公子，何日启程？”
似乎意识到自己提起了一个十分扫兴的话题，方桐也有些惆怅，“大致月末吧，还有个十几日。”他看着苏若伞，看出了小姑娘心情低落，心中不忍，想要安慰她，“之前忘与你提起此事，你……”却着实不知该说些什么，“我……”
“方公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呢。”
苏若伞语气里，不自觉得带着嗔怪。
但转念一想，即便告诉自己，又能怎样？这样的责怪，未免有些唐突。
她抬起头，“也怪我疏忽。”脸上又露出了明媚的笑容，只有些勉强。
“方公子放心！十日之后，我定将这油纸伞，涂上最好的桐油，裹上包头，送予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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