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两道有些迥异的祈祷词落在扭曲所有的门后世界。
空荡死寂的太古神庙中, 两人高低不同的颂词渐渐融会成同一道声音。
好似是落进大海中的石子，似乎只是砸出了浅浅涟漪。
可那一丁丁点儿笑涟漪又在海面上泛出无限波纹，在四处扩散。
低低的、浅浅的、极其单薄的祈祷声只是个前奏。
奥黛尔西全身心沉浸在祈祷的祈祷念颂中, 不曾感知到，他们身周响起了浪涌般的千万种语言, 千万种力量形成了不一的祈祷声。
“无定数的永恒，衔接时空的究极之门。”
“您是一，也是万。您是承载众生命运的门，是知识汇聚的顶点。”
“伟大的虚空之主，无尽的知识化身，您是比古老更古老，比永恒更久远的旧日支柱……”
多伦得虚幻暗淡的星光本体在祈祷声中慢慢明亮起来。
星空之眼凝望着奥黛尔西祈祷声里慢慢形成的虚幻大门。
那连接时空的节点。
多伦得克制住从内心散发出的颤抖和恐惧, 裹挟着不停念诵祈祷词的奥黛尔西，身化星光, 直冲向虚幻门户。
门后世界属于至高神殿, 这里是旧日朝拜至高的圣地。
这里脱离主物质世界, 没有物质世界的规则和规律。
这里，是空的。
多伦得刚才讲得轻松，他能凭借超等神灵的实力和强大规则在门后世界存活一阵子。
可也就是强撑一小会儿罢了。
在真正旧日面前, 所谓神灵, 不过楼蚁。
九大宇宙遵循森林法则，信奉弱肉强食, 力量便是一切。
多伦得能成为自由散漫的旅行游荡者, 无所顾忌，自在洒脱。
他的自在全都基于本身的强大力量。
因为强大, 所以自由。
多伦得身为超等, 在宇宙中见识过真正的旧日存在。
他也明白一身渺小, 明晰真神的伟大。
宇宙因旧日而诞生，规则在祂们一念间周期轮转。
毁灭与重生，不过是旧日游戏。
门后世界属于旧日，他没有在门后世界长时间存活的把握。
这里脱离规则定律，是旧日支柱的殿堂。
多伦得闪烁星光的眼眸揉杂着颤栗恐惧，心隐隐带着对未知和未来的兴奋激动。
他到达米夫尔大陆，就是为了追寻至高终极。
旧日！
旧日！
是他这样掌控了特殊规则的神要仰望憧憬的存在。
神灵们都明白自己在宇宙中的地位，知道了天有多高，便知道了宇宙真相。
费尽千辛万苦爬到了力量顶层，可谁又能心甘情愿当旧日菜地里的一茬茬菜？
他们得到了凡俗生灵不敢想象的强悍力量，得到了天地同寿的永生。
可这种永生的真相又如此残酷，至少，对他们这些神是很不友好的。
有神灵选择躺平，有神灵开始疯狂追逐旧日，他们成为旧日最狂热的信徒和崇拜者。
多伦得是这些崇拜者的一员，可他目光又不在那些旧日上。
至高！
宇宙尽头，唯有至高。
多伦得星光本体激动地一闪一闪，刺得奥黛尔西眼角流出眼泪。
闪烁的虚空门被星光一头撞碎，永恒安静的太古神殿再次死寂。
殿堂中，再次欢快地响起吟唱咏叹的祈祷声。
巍峨雄壮的太古神殿柱子抖了抖，活了过来。
祂扭曲身体，发出一声咆哮：“闭嘴！”
虚空至高不在，你们这群只会拍马屁的蝼蚁，没有家伙欣赏你们的表演！
虚空至高爱养菜，这些凡俗文明别的不会，献殷勤、拍马屁、搞溜屁拍马那是一个顶一个厉害。
总之，能给虚空至高夸得开开心心。
彩虹屁都能吹上天去。
“虚空至高沉眠去了，你们那些倒霉玩意儿，彩虹屁留着自己玩儿去吧！”
伴随着太古神殿呓语般的咆哮声，落在神殿四周的祈祷声同时被震断。
无数颗闪耀着的星球上，祭台桌摆着的贡品毫不留情掀飞出去。
怼了主持祭祀、威严稳重的红衣主教们一脸。
各文明的主教们麻溜收拾礼祭品，沉着冷静：“主不喜欢我们这次的祭奠模式，我们马上改！”
身姿曼妙的海妖们正在海面上跳动着，瑰丽而又神秘的舞蹈美得梦幻。
海妖们口中不断念诵着祈祷词，露出一个又一个完美的笑容。
纤细手臂举起来的漂亮海生物散发出五光十色的璀璨光芒。
他们边跳边念诵祈祷词，跳着跳着，头顶天空突然一暗，五光十色的祭品毫无预兆地飞了起来，当头拍了领舞海妖一脸，顺便把其他伴舞海妖拍了个七荤八素，魂儿都快吓没了。
摆动庞大身体的太古神殿得意地抖了抖触手，“令我讨厌的虫子。”
“主不在，你们唱给谁听？”谁都没资格听。
死不要脸皮就爱唱唱跳跳博主眼球的无耻蝼蚁。
成天到晚献殷勤，一天三次搞祭祀，累不死你们！
明明寿命短如过眼云烟，还整天不干正事。
太古神殿心满意足，终于把那群虫子们的祭坛搞坏掉了，能消停个一两年。
主不在，我一个人听颂词，压力很大啊。
不远处，通体似真似幻同样巍峨的古老神殿慢腾腾挪柱子，蹭到虚空神殿对面儿。
虚空神殿扫了一眼深渊神殿，语调哀愁地道：“真羡慕你啊。”
平时睡觉也没烦人的虫子以唱念作打，搞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深渊神系的凡类都乖巧可爱还听话。
各个文明安静的不得了，生怕吵醒了他们伟大而又爱睡觉的主睡觉。
搞得宇宙一起完蛋。
安静没有回答，虚空神殿往后挪了挪，发现对面这家伙居然是睡着飘过来的，更气了。
它愤怒地拖着窝跑路。
奥黛尔西不知自己成功让大半个虚空神系文明的祈祷台崩塌，主教们都哭天抢地可怜巴巴地搭台子呢。
奥黛尔西一头撞进扇虚幻大门，浑身轻飘飘的，经过似乎脱离了身体。
眼前的色彩经过五颜六色的转化后退为黑白，周围安静得能令人发疯。
奥黛尔西是苦修士。
最初选择苦修的道路后，要闭关一年，利用安静和自我隔绝来反省忏悔。
她寻了处隐蔽地方隔绝自我，却还能听世界外的动静。
此刻，奥黛尔西好似站在黑白两色的黯淡世界里，眼前有无数个最虚幻熟悉的人影飘过。
那是一个个的奥黛尔西。
她们在谈笑，在说话，在祈祷，在学习、在与人战斗……
那是无数个时空的她，数不胜数的她。
奥黛尔西抬脚踏步，一脚踩进了极其陌生的混乱街道里。
街道两旁有简陋搭起来的木屋，建筑风格混乱，拥挤得几乎无处下脚。
街角堆积着脏污，横流的污水拐进下水口，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刺鼻臭味儿。
瘦小、头发枯黄的女孩儿正被年过六旬的老牧师牵着手，从街区十字路口走出来，一路走出混乱贫穷的街区。
周围的贫民们都向女孩和牧师投去尊敬又羡慕的眼神。
女孩碧绿眼瞳充满好奇，开心地跟着牧师蹦蹦跳跳：“老师，我以后也能像您一样学魔法吗？”
苍老和蔼的牧师摸摸小女孩的头，笑起来时，眼角带出细细的苍老纹路：“这不是魔法，是神术。”
“是信徒对主忠诚信仰后得到的恩赐。”
奥黛尔西有些恍惚地看着精神矍铄，体格异常健壮高大的老者。
他有一双深邃沉静的褐色眼瞳，拖曳至脚踝的普通牧师袍衬托得身形更加高大。
老者牵着小女孩，一步步走出平民区。
他分明老迈，可挺拔的脊背完全不似是个年过六旬的老者。
六岁时的记忆，奥黛尔西已经记不清楚了。
她虽出身平民，年少时生活在拥挤贫穷又混乱的贫民区，可她被一位老牧师看中，送到了圣光教会的平民学院。
奥黛尔西自小在教会学堂长大。
学堂学了一年多后，老牧师在混乱魔兽的战斗中牺牲，给她留下了勉强支撑到学院毕业的财富。
奥黛尔西几乎忘记了老牧师的模样。
她站在街道里，如同被雷劈中。
目光死死盯着牵女孩手慢慢行走的老牧师。
奥黛尔西见过大风浪，可她此刻，控制不住震惊的情绪，瞳孔刹那收缩。
那位老牧师……纵使面容变化，年岁苍老。
可她依旧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将年幼自己牵出贫民区的、已经死去的老牧师是她不想面对、也不愿面对的圣光导师。
那是教授她魔法、圣光术、甚至是人生信条的老师——圣光教会教皇，莫利安六世。
奥黛尔西坚定圣光道路，她同情贫民，认为教会教典有错误。
她自认选择了正确的圣光之路，无愧于心。
可她唯一对不起的，是教导她成才的老师——莫利安六世。
老师给了奥黛尔西所有，他一心一意将她培养成下一任圣光教皇。
奥黛尔西却在圣女继任仪式前离开教会，叛离教会，让圣光教会成了全大陆的笑柄。
这也是奥黛尔西即便拥有了强大实力，也不敢回返圣光教会的原因。
她不想跟老师为敌，她无法面对对自己寄予厚望的老师。
为什么？为什么？
奥黛尔西不能相信，两次改变了她命运的人都是同一个人。
堂堂教皇，为何要假扮普通牧师，还诈死离开？
奥黛尔西脑袋成了一团乱麻，她下意识跟随小女孩往前走。
可再踏前一步，时光流转，出现了16岁的她。
少女时代的奥黛尔西坚定地离开圣光教会，在战争频起的大陆上行走历练，寻找苦修者的路。
她想寻找纯洁的圣光。
看着看着，奥黛尔西皱起眉头。
“跟我走的路不一样？”
少女时的奥黛尔西已经走到了与她同样的年纪，却并没有进入神之国度，遇到那位伟大至高的存在。
她在圣光骑士团的围攻追捕下受到重伤，无力反抗，被带回圣光教会审判。
莫莉安六世给她将功赎罪的机会，但另一个奥黛尔西在枢机主教会议上攻讦教典，触怒枢机主教团，被认定为异端，受火刑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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