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橘子玉兰

绕了一会儿，陈平便发现已经到学校了，她低头看自己的校服，想敲自己脑袋，说好送人家回去，却反过来了。

        小美人见前面就是保安亭，就打算离开了，却又被身后的人拉住，她无奈回头，却发现自己手心上压着一个橙色的小皮球，滚圆滚圆的橘子。

        她有些愣，一时不知怎么好。

        陈平从前很喜欢水果，福利院却不会有，后来长大了兜里总有一些青枣，蜜橘，葡萄。

        “小姐姐，橘子是送给你中秋节礼物，祝你——额——吉祥如意！”，陈平脸红地像柿子。

        小美人的目光如深潭，此刻却不安地涌流着，脸上的脂粉满是呆滞，似乎有话却说不出，握橘子的手指合起又展开。

        陈平等着她的回应，就像以往一样，良久，她终于看见小美人莞尔一笑，那笑容极淡，却比月色动人。

        小美人握住了手心的橘球，朝她挥了挥手，转身走进夜色深处。

        陈平向她说再见，喊着，“小姐姐，下个月十五号我还在这里等你！”

        在之后的每个十五号，陈平都会绕过宿管，在这里等她的小美人。

        第一次，她没有来，但陈平相信她下一次会来的。

        第二次，陈平终于等到了，还是那天见到的她，换了莲白毛衣，黑长裙，仍系着素丝巾。

        小美人换了浓妆，脸颊绯红，唇如朱砂，没有抱歉和解释，而陈平看见她手腕上的伤颜色深了。

        她们绕着旁边的绿荫路走了几圈，风吹着沙哑的曲子，夜色愈深，小美人就送她回来了。

        一样的分别，当陈平喊住她的时候，小美人已经缓缓伸出了手。

        陈平不由地笑着，“橘子甜吗？”

        对方点点头，继续伸手看着她，却不见橘子。只看见陈平故作掩饰地，从身后拿出一个方盒，递给自己。

        小美人妍丽的眉眼轻扬，微诧着打开方盒，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叠的整齐的青色丝巾，上面缀着玉兰纹样。

        她抬眸看着陈平，静静地等着后者开口。

        “我见到你的时候，月光下的女孩子穿着红裙，却皎洁的如同玉兰花一样，所以回去后买了这个送给你，希望你开心。”

        陈平没有提，自己为了这一方小小的丝巾，在太阳下发了几个星期的传单。

        她看着小美人咬着血色的唇，眼神里有哀伤和低微，盒子在她手上颤抖着。

        她只能虚握着小美人的手，动作轻柔地不敢用力，她说，“小姐姐，你值得。”

        见对方放松了一点，陈平才继续说，“你很好很好，难过的话，你说，我在，会陪着你。”

        “玉兰甚至远不及你，我今天在等你的时候，遇见了橙色的晚霞，像鲸鱼的云朵，穿着百褶裙滑冰的女生，这一切都很美好，而和你散步的时候很开心，有风声，有夜色如洗，还有好看的小姐姐你！”

        小美人看向眼前的女孩，她眼神清澈明亮，语气温柔，微微笑着眉梢的卧蚕也绽开，心里的死水泛起涟漪。

        陈平见小美人翻过她的手心，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上面，绕着圈，触感清凉，游转成谢意。

        再之后，小美人没有失约过，每个月的十五号，是心照不宣地相逢。

        有时，陈平会带着小美人去江边放仙女棒，小小的火花一簇一簇，噼里啪啦地亮起，如同星辰。小美人欣喜地看着她在夜空里挥舞着火花，那亮光绚烂如夏花。

        有时，他们会约着去爬山看日落，虽然每次小美人一口气就到了山顶，后天一看，远远的陈平还趴在台阶上喘气。日落西山，红霞漫天，风景很不错。

        山里的夜，黑的可怕，陈平就怂地攥着小美人的裙角才敢往下走，当她瑟瑟缩缩开始在想，会不会一回头就有白衣女鬼，小美人会牵她的手，让她放心。

        更多的时候，陈平会和她在附近散散步，说着最近自己的所见所闻，是一些英语老师今天剪了个自以为得意的头发，隔壁办公室老师们的明争暗斗啊，年级第一早恋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而小美人却耐心又温和地听她讲完。

        “小美人，你有不开心的要和我说吗？”

        她已经可以明目张胆地叫这个外号了。在小美人无奈又默认了的表情后。

        “我知道说出来会难，不过没关系，不用勉强，我等你。”

        小美人轻点着头。

        陈平擅长书法，喜欢飘逸流畅的行楷，每次分开，她总是拿出几张信纸，上面是一些笑话或者诗句，怕对方看不懂，旁边会标着正楷，她认认真真地写好交给小美人。

        时光就这样过去，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对着镜子，那人洗净脸上的妆粉，拆开系在手腕上的玉兰丝巾，露出蜿蜒如蚯蚓的血痕，已快结痂脱落，而镜子里的容貌却清晰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徐徐地绽开，眉眼舒怀。

        新年，学校里只有留守的职工，往日喧闹的教学楼此刻如同漆黑的巨人，藏着夜色里不言语。

        陈平习惯了等在那里，忽然又懊恼，今天是元宵，她肯定不会来了。正想转身离开，却看见熟悉的人影走过来了，小美人如期而至。

        陈平便喜笑颜开地迎过去，跟她说着新年祝福，“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新的一年，祝你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小美人也笑着看她，眉眼清朗如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放在她手上，封面是整齐的三个字“压岁钱”。

        示意她拆开，陈平抽出一张千禧年的龙图纪念钞，图案上的金龙腾飞着。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收到压岁钱。

        在那些孤单的岁月里，也曾羡慕过学校里的其他小朋友会收到父母给的压岁钱，而这样简单的礼物她未曾有过。

        “谢谢小美人，我很喜欢这个新年礼物。”

        陈平靠近小美人，看着她眉目清浅流盼，眼睛里映出她，余光里闪着疑惑却没有退缩，于是陈平慢慢的张开双手，拥抱住眼前的人，轻轻拍着小美人的背，说，“小美人，新的一年，你要好好的。”

        被她抱住的人，双手垂着，脸色从青白转向绯红，有种张皇失措的心情，还有，满足和欣喜小美人觉得自己陷进了一个柔和如羽毛的拥抱，像冬日的暖阳照在自己身上。

        小美人也慢慢地回应着这个拥抱，没有人说话，烟花盛开在天上，她们的影子在地上拉长……

        晚上，空无一人的宿舍，陈平看纪念钞时，发现红包里还有张小纸条——

        “我将缺席一段时间，但会回来，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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