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世子（二十四）
崔沁的不对劲，很快酿成一场巨大的风波。
崔泽还没从清摇小筑出去，就听崔滢的丫鬟匆匆来回：“唐梅姑娘与三姑娘打起来了，三姑娘头发被扯散，衣杉也被撕烂，身上还挨了好几脚，唐姑娘跟不要命一样，几个婆子都拉不住她。”
丫鬟回话时，崔泽与崔滢正在内室，身边侍候的人只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山月和一个忠心耿耿且傻乎乎的海月。
崔滢因此几乎是有恃无恐，换好衣服后，也不急着穿袜子，将一双玉白纤嫩的赤足塞到崔泽怀里，赖着他替她捏脚疗伤。
她又不肯老老实实，很会故意使坏，踢来踢去的，崔泽好几次差点控制不住自己，低着头，面红耳赤，心跳得快要鼓出来。
满心旖念，难忍难耐，却偏又心尖子发颤，万般不舍，宁肯将腮帮子咬了又咬，混沌神思稳了又稳，强忍强耐。竟比之前拥着阿滢在怀里时更加煎熬。
听到丫鬟在门外的话，他停下手，抬起头来，下意识抹一把汗。
崔滢敛去面上嚣张得意的笑意，收回赤足，从榻上坐起来，一边示意海月替自己着袜，一边沉声问道；“在什么地方？为着什么由头？还有没有旁人？惊动了王爷王妃没有？”
“听说是在叠石山后头打起来的，缘故我们也不清楚，唐姑娘闷头闷脑地又踢又打，三姑娘更是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只会哭。有人报去了海棠厅，王妃让把她们都叫去和雍堂回话。”
崔泽站起身来，低头轻轻替她掠一下耳发：“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
被一把扯住。
回头看，崔滢含怒瞪着他：“我跟你一起去。”
崔泽一怔，海月先急了：“哎呀姑娘，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乖乖躺好，别乱动。世子又不是看骨科的，你要是着急，我现在就让人去请骨科大夫去——”
话音未落，崔滢已经跳下地来，稳稳当当地站好，挑眉看着她：“谁说世子不擅骨科的，这不连接骨都会吗？我刚才还疼得走不动路，他拿捏两下，就行动自如了。”
崔泽本来担忧着急的心情又被她弄得想笑，外加一份甜甜酥酥的荡漾，软着声音应道：“好。你与我一道。”
眼看着世子陪着姑娘远远地走了，海月收回呆滞目光，对山月说：“世子可真能干，什么都会。”
山月不理她，皱起眉头发愁：姑娘和世子这样肆意妄为，只怕用不了多久，所有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们之间的不对劲。
别的不说，就世子看姑娘的那眼神，简直可以捞出一池子水来，养一百条鱼都足够。
说也奇怪，世子也好，姑娘也好，都是极聪明的人，怎么就如同故事里的傻子一样，掩耳盗铃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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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急着去和雍堂，却偏偏在荷花池外碰见最不想见到的人。
锐利目光在崔滢脚下逡巡，霍高覃鼻腔里含义不明地哼了一声：“郡主的脚伤好得颇是神速，霍某本想推荐几个接骨师傅的，看来这殷勤竟是献不了了。”
崔滢上前半步。
崔泽忍下本已到口边的话，稳稳站在崔滢身后，听她清凌凌笑微微地回击：“上回托人给令尊带过一句话，令尊虽然位高权重，却仍然虚心纳谏，我甚是佩服。霍公子回去后，请代我向令尊代致问候。”
霍高覃愣了一会儿，慢慢回过味来，脸色一沉，乌云凝聚：“你拿我老子来压我？就因为你那句话，武威军止步于涞州城前，我爹闭门三天，再出来时似老了十岁。郡主，我佩服你的本事。不过你最好少提这件事，以免我心情不好，对你不利。”
“混账。”崔泽低声叱喝。
崔滢回头看了他一眼，冲他安抚笑笑。回过头来，继续好整以暇地说道：“霍公子，我对令尊的敬仰确属至诚，你万勿误会。不过呢，再是盖世英雄，也难逃三大悲。令堂自然是贤妻良母吧？”
“那是自然。”
“令尊尚能提刀跃马，想必老当益壮？”
“不错。”
“甚好。霍公子，听说今日你来替明义君作伐？”
霍高覃一头雾水了半天，听到这句问话，终于有了底，心中冷笑，口中讥道：“怎么？打搅了某人的白日梦？自己不敢出头，巴巴地让个女人来替他声张？如此懦弱之人，也不知郡主看上他哪点？”
崔滢一笑，不再多说。微一颔首：“霍公子，一路好走，不远送了。”
霍高覃总觉得崔滢的表情满含讥嘲，偏偏说的又都是好话，委实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自己打出去的一拳好似打在空气上，完全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由不得肚子里憋起一团暗暗的怒火，僵立当地。
崔泽跟在崔滢身后，经过他身边时，特地顿足，剑眉一挑，似笑非笑道：“英雄三大悲，无非妻不贤子不肖，人间白头不胜老。霍公子不妨多些反思，令尊占了哪一样？”
霍高覃终究不蠢，顿时醒悟过来，崔滢是在绕圈子骂他不肖父，虎父犬子。
她骂得太巧，自己饶挨了骂，也如懵如懂，如在发梦。
浓眉一耸，便想发火，崔泽却压低声音：“涞州城是羁縻军州，武威军是镇关边军。我听闻军中最忌串联，霍公子如今急着为明义君马前卒，你说朝廷若是知道了，是会以为你们有男女私情，还是以为令尊另有所谋？”
他抽身走开前，微笑着道出最后几句话：“郡主想问你，令尊有纳谏之能，你呢？你可有自知之明？莫要替令尊惹来横祸，毁了令尊一世英名。”
崔滢在前头等他赶上来，嗔了一句：“多嘴。”
“谁让他那么傻，连你的话都听不懂？”崔泽忍不住跟她抱怨，“你经常骂我呆子，如今是谁更呆？他刚才还敢在你面前诋毁我。”
“别学小童争宠。”崔滢扑哧一笑，“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喜欢的人是谁。”
崔泽心里一荡，便想堵着她问个清楚。随即心中一凛，小妹还在和雍堂，现下可不是与阿滢调笑的好时机。
端正脸色，认真问崔滢：“你说霍高覃听了你的话，会不会抽身出去，不再掺和明义君的亲事？”
“不会。”崔滢摇摇头，“此人自视甚高，胸襟狭隘，又刚愎自用，不如乃父远矣。”
“若是御史知道这件事……”
“若是御史知道这件事，首先挑上的会是软柿子东阳王府，而不是硬骨头武威军。”
崔泽惕然一惊：“你说得对。”
崔滢一边继续快步往前走，一边凝眉思索，“不过这招借刀杀人确实是妙计，不用可惜了。不如……”她骤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崔泽，“知州。知州不会故意与王府过不去。霍高覃与明义君各有来历，却都跑来青州搅风搅雨，知州心中必定烦恼不安。你找人去见知州，叫他知晓此事，他定会想办法搅了明义君的求亲。”
“好。”崔泽点点头。
唇角的笑刚刚绽放一半，忽然顿住，崔滢有些懊恼：“不对，我忘了你如今手下没人可用。还是我来——”
“不，我来。”崔泽朝她眨眨眼，眸中闪耀，亦有不逊于她的光芒，“阿滢，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没用。”
崔滢顿了脚步，回头看着他。
虽然只是片刻须臾，蜻蜓在荷叶上振振翅，一滴水珠滴下水面的时间，她黑宝石一般的眼眸却那样专注，有一种惊人的力量蕴藏其中，叫人如同中咒一般，长长久久地，记着她说的每一个字。
她说，“阿泽，或许你忘记了许多事，不过你记住，我从始至终，以你为傲。”
和雍堂白墙在望，几株高大槐树探出头来，遮住大半段迤逦围墙。
两扇红檀大门关得严严实实，苏叶、白芷等大丫鬟带着二十来个小丫鬟，坐在门口的阶梯上，把着门，不让任何人进去。
崔泽二人走到近前，苏叶等忙起身见礼。
“世子，郡主，王妃有命，里头没叫人之前，谁也不准进去。天气暑热，还请世子送郡主回去，免得郡主过了暑气。”
崔泽有些发怔，回头低声问道：“家里兄弟姊妹之间打架，会有这么严重吗？”
崔滢也蹙紧眉头，正低头深思。听他这么问，摇摇头，“不会。多半是各自挨训，罚禁足思过了事。如今这架势，倒像是出了什么隐秘情/事，王妃在里头审案，不欲为人所知。”
“小妹与三妹妹之间，能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崔泽愕然。
他初时听到消息，只以为是崔沁自恃身份，恐有些不当言行激起唐梅的气性，两人这才冲撞起来。
在他想来，这样的事情，就算真是小妹理亏，多半也不会受什么实质责罚。
一则崔沁并非王妃亲生，其母又与王妃有冤仇，王妃对她，不见得能有多少真心疼痛；二则唐梅终究是客，王妃自恃宗室豪门，讲究待客之礼，不会轻易对客人无礼，落人口舌。
所以他虽然急着赶来，心里却并不怎么真正担心唐梅的处境。
看如今的情势，却显然不是自己设想的那么简单。
不由得真正着急起来，抬起头，看着态度恭谨却毫不通融的丫鬟们，心里飞快盘算。
得想个法子，进到院子里去，至少弄清楚小妹究竟犯的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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