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两人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林子濯从宫里出来时，已是正午时分了。
宋煜派人用一顶软轿将他送回了府上。
林一看着林子濯衣不蔽体、伤痕累累地被送回来，骇得几乎要掉下眼泪来，“少爷，你这、这是……”
林子濯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让他噤声，然后示意他扶着自己进屋。
林一忍着眼泪把人扶进了屋，半跪下来，小心翼翼地替他上药，“少爷，是不是又是宋煜他……”
林子濯软软地倚靠在床边，双目紧闭，似是在闭目养神，微卷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与王上无关，我自己不小心罢了。”
林一霍然起身，愤愤道：“少爷怎么总是替他说话？”
他家少爷本是京城最风华绝代的少年将军，众星捧月，肆意张扬。若非宋煜的突然出现，少爷早就该娶妻生子，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度过余生，也不至像今天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原本健壮的身子也变得如今日这般虚弱！
林子濯静默了半晌，却答非所问道：“我与他之间，终究是掰扯不清了。”
他不恨宋煜，他自己的父母还活着，宋煜的父母却都死在了他父亲的算计之下，若真要算，也是他们林家先对不起宋煜。
如今他受的苦，就当是为父亲还的债了。
林一咬牙，恨声哽咽地道：“少爷，我带你走吧，这个相国咱们不做了，这份儿鸟气，我们不受了！”
林子濯侧身躺在了床上，淡淡地问道：“那我林家三十口人怎么办？”
林一一时语塞：“这……”
林子濯挥了挥手，侧过头去不再看他，“行了，我今天累了，你先下去吧，你的话我就当没听到，此事以后就莫要再提了。”
林一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白皙的脖颈上布满了点点红痕，心里又酸又涩，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片刻后，他默默退地到了门外，替林子濯轻轻掩上了门。
林子濯自从当年那件事之后，身体每况愈下，这次又伤的狠了，那一身的痕迹，竟拖了足足一个月才见好转。
期间，宋煜也派人送了些药，但全被林一扔了出去，对此，林子濯也只是不轻不重地警告了两句，竟是默许了他的做法。
林家败落之后，曾经交好的世家大臣都纷纷和他撇清关系，唯一留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的，也就只有一个林一了。
林一是他十八岁的时候从人贩子手里救下来的，跟了他五年了，如今才刚刚满十五。他待林一如亲弟，林一亦视他如父兄，其中情分，早已是一言难蔽之。因此，在一些小事上林子濯也不愿与他计较。
林子濯身上的伤迟迟不好，林一心里着急，找了不少大夫来府中，开了许多药方出来，那几日里，他的房间总是充斥着浓浓的药味儿。
林子濯平日总是稳重冷静，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的气度，可却偏偏极怕苦，每每都要人反复劝慰哄骗才肯喝下那苦涩的汤药，像个小孩子一样。
林一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敢笑话他，只能买来蜜饯耐着性子一味地哄诱。
两个人正在推搡间，小厮便进来通报，说是王上来了。
林一顿时沉了脸，“他还来干什么？还嫌害得少爷不够吗？”
林子濯的手不由地攥紧了，然后又立刻松了开来，挣扎着从床上起来道：“容本相换身衣裳，这就去见王上。”
小厮正欲回话，门外却已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相国大人不必多礼了，还是好好休息吧，寡人这就亲自来见你。”
林子濯心中一跳，果真见门帘一掀，宋煜便大剌剌地走了进来，他没有穿龙袍，而是穿了件月牙白色的长袍，腰间挂了一块碧色的玉佩，剑眉星目，不怒自威，是一副天生的帝王相貌。
林一握紧了拳，不情不愿地拱手行了个礼，“参见王上。”
宋煜没有在意他敷衍的态度，只是上前按住了正欲起身的林子濯，还贴心地替他盖好了锦被，“不必讲究这些虚礼，身体可好些了？”
林子濯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露出些温和的笑意，“劳王上挂怀，臣的身体已经好多了。”
“寡人给你送的药可还好用？”
林一闻言顿时心中一惊，正欲上前解释，却听到林子濯面不改色地说道：“王上御赐的东西，自然是药到病除，好用极了。”
宋煜大笑，“平日不见你这张嘴如此甜，你若是早能如此，也不至于受这份儿罪不是？”
他看了看桌子上还冒着热气的汤药，用手试了试温度，还微微有些烫手，确定药效还在后，他将碗端起来道：“药还没吃？寡人喂你吧。”
林子濯吃了一惊，宋煜待他向来刻薄粗暴，罕有和颜悦色的时候，什么时候如此温柔了？如今这番做派也不知是为那般。思及此处，他赶忙客气地推辞道：“此等小事，不敢劳烦王上。”
宋煜像是没有听见似的，用汤匙在黑乎乎的汤药中搅拌了两下，然后舀起一勺药，强硬地送到了林子濯嘴边，“你我之间，还生分什么？”
林子濯嗅着浓烈的药味儿，恶心得胃里一阵翻腾，牙关紧闭，不肯开口。
宋煜见他仍不肯开口，不禁调笑道：“怎的还是如此怕苦。”话虽这么说着，宋煜还是拾了一颗蜜饯塞进林子濯嘴里，然后一手捏开他的嘴，将药强行灌进了嘴里。
林子濯哪料他竟如此粗暴，呜咽着想挣脱，却被他箍着动弹不得，嘴里充斥着苦涩的药味儿，夹杂着蜜饯甜腻的气息，液体滑进喉头，呛得他直咳嗽。
宋煜本只是想要戏弄戏弄他，可是看着他一向平静淡漠的脸上竟浮现出这么多情绪来，一副无力反抗的模样，也被弄出了真火。
林一还站在一旁垂着头，就听见宋煜沙哑的声音：“滚出去！”
林一瞪大了眼睛看向林子濯，却被宋煜阴鸷的眼神吓了一跳。
“咳咳，”林子濯被汤药呛得直咳嗽，看到宋煜的脸色，连忙道：“林一，你先出去。”
“我不走！”林一倔强地道，站在原地没有动。
看着宋煜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林子濯急了，“我让你出去！滚！”
林一从没有想到林子濯会这般吼他，不甘地看了他一眼，林子濯别过头去，躲开了他的目光。
他咬了咬唇，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门，没走几步，就听见林子濯压抑的一声低呼，脚步一顿，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偶尔听到里面的动静，手便紧攥着，指甲几乎要扎进肉里。
……
许久，宋煜从房中出来，脸上带着餍足的笑意，直接无视了站在门口的林一，大步离开了。
林一的手心已是血肉模糊，犹豫片刻后，他方才缓缓进到屋里，见林子濯一人蜷缩在床上，单薄的身子这样蜷起来，小小一团，让人忍不住心疼。
林一心头一酸，猛的一下扑到床前，口不择言地大喊：“少爷，你不能这样下去了！宋煜那种无情无义的卑鄙小人，根本就没有心肝！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林子濯扯过一片被褥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沉默了片刻才幽幽开口道：“林一，我已经没有选择了，从我认识他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选择了。”
林一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地讷讷道：“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林子濯缓缓坐起身，拿了件长衫披在身上，“林一，如今我父母与府上众人皆在牢狱，朝堂之上又多是些昏庸小人，我救不出父母，也赶不走小人，只能这样苟且地活着。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活下去，今日所受委屈，皆是为了来日能承欢父母与宋国都能安康。”
见林一一脸懵懂，似是在努力地消化着自己话里的意思，林子濯又轻笑了一声，“你的心意我明白，你是我如今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忍辱负重，如今我在朝堂之上的处境已经越发艰难了，你需事事谨慎，莫要给我惹出祸端。”
林一静默半晌，点了点头。他终究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何况事关林子濯，他不想给对方添乱，也只能把这口气硬生生地压了下来。
“乖，”林子濯欣慰地笑了，“去给我打盆水来吧，我想洗个澡。”
“是，少爷。”林一努力地把眼泪憋回了眼眶，生怕少爷看到会伤心。
林一动作很快地找了下人抬了一大桶水进来，伸手探了探温度，是刚好烫手的温度。他小心地帮林子濯褪下身上被撕得破碎的衣袍，扶着他慢慢走进浴桶。
“你出去吧。”林子濯背对着他，声音听不出情绪来。
林一退下后，林子濯拿着毛巾一点点擦拭着身体，右手紧紧地捏着毛巾，用力地按在身上，每每经过一寸皮肤，白皙的肌肤上都会染上嫣红的颜色。
林子濯狠狠地擦拭着身体，像是要生生擦下一层皮一般，直到浑身都被擦得通红，林子濯这才住了手，呆呆地看着身上的痕迹。
直到温热的水已经变得冰凉，林子濯冻得打了一个寒战，这才从浴桶里站了起来，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身上带着润湿的水汽。
用巾帕简单地将身上的水珠擦拭干净后，林子濯披上了一件里衣，缓步走到塌边，侧卧在塌上，蜷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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