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同来何事不同归
“殿下，自天后娘娘和魏国夫人离开，您一下午不言不语，要不叫婉儿姐姐来，陪您说说话。”
婉儿昨日当值，今日歇息，此时不知身在何处，陪着我在书房的是婢女玲珑。
玲珑实际上要大婉儿两岁，但因为婉儿行事稳重老成，和她年纪相仿的都惯叫她声姐姐。
“不用了，前日书念到哪里了，继续念。”我说。
玲珑念起《孝经》来，她念她的，我仍出神我的，各不相干。
我百般纠结，魏国夫人的事管是不管。我虽然不够聪明，也听得出武后怕是要对魏国夫人下手，不知道她俩密语了些什么，但十之八九与我有关系。
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提醒魏国夫人，一来被魏国夫人所感动，二来也存了私心，盼望原本那个李临月可以回来，我好回到我原本的世界去。
按历史上写的，魏国夫人是在武惟良和武怀运的家宴上，被毒酒毒死。
“玲珑，去叫你婉儿姐姐来。”虽然与玲珑也算熟悉，但终究不及和婉儿亲近。
玲珑吩咐了人去找婉儿，但过了好一会儿，婉儿才来。
婉儿气喘吁吁，显然来得十分匆忙。
“婉儿姐姐你先歇歇喘口气，姐姐刚才不在房中休息吗？怎么这许久才来？”不等我说话，玲珑先开了口。
“有些事情要办，所以出去了片刻，回来才知道殿下叫奴婢。”婉儿应答的有些含糊。
“玲珑，你去歇着吧。”我等玲珑离开，才提起正事。“婉儿，能不能带我去见魏国夫人？”
婉儿没问我为何要去见魏国夫人，只是劝说：“殿下要去见魏国夫人不难，只是…只是天后娘娘与魏国夫人有些嫌隙，殿下还是避讳些，不要卷入其中才好。”
我听了有些感动，平时婉儿说话谨慎小心，能对我说出这番话来，可知是真的为我考虑。
我面露难色，一咬牙道：“就是得罪天后，我也得见魏国夫人一面。”
婉儿思忖片刻，说道：“刻意上门见面，不如偶遇相逢。陛下近日风疾发作，头痛难捱，魏国夫人常在床前侍奉汤药。殿下眼睛有所好转，前去问安，恰巧遇上魏国夫人，寒暄几句，合情合理。”
我和上官婉儿刚商量好该如何做，黄昏时来了人通传。“魏国夫人请佛光王殿下前去小酌。”
“我是今夜去？还是明日去偶遇？”我没了主意，只好再问婉儿。
婉儿思索了一下说：“既然魏国夫人请殿下去，定有她的打算。奴婢瞧着…魏国夫人对殿下…不会有歹意。殿下去吧。”
我点点头，心里不免感叹，魏国夫人与武后有杀母之仇，却不想喜欢上仇人的女儿，听起来荒唐，却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婉儿，我记不得过去与魏国夫人是怎样的情分，但我听过传闻韩国夫人的死与天后有关，既然这样，为什么魏国夫人会…”喜欢两个字我没有说出口，顿了顿说道：“会对我这样好？”
上官婉儿沉默了良久，似乎这个问题比我刚才抛给她的难题都要难。
“也许，恨天后娘娘与待殿下好并不相矛盾。”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却听上官婉儿又说：“殿下问了奴婢这许多问题，可否恩准奴婢问殿下一个问题？”
我笑了笑说：“你说。”
“殿下为何这样信任婉儿？”听她语气严肃，我不敢轻易作答，仔细想了想和她相识以来的日子，才回答说：“第一次见你，你牵着我的手，说是我的眼睛，我现在眼疾未愈，依然当你是我的眼睛。即便他日我眼睛好了，这些日子的相伴之情，我也铭记在心。”
上官婉儿忽然低声啜泣起来，我忙往她身边走去，因为看的不清楚，被不知什么绊了个踉跄。
她眼疾手快扶住我，跪下哽咽着说：“婉儿好恨。”
“恨天后吗？”我不知所措，她所经历的艰难苦楚，想来没什么言语能安慰的。
她饮泣道：“我恨她狠毒，也恨自己无情无义。”
我不解其意，正要细问。魏国夫人又派了人来请，当着外人，我把话咽了回去。
“婉儿，你先起来，等我回来再说。”
“殿下，夫人说，若是婉儿姑娘得闲，还请一同前往，夫人有些小事想问婉儿姑娘。”魏国夫人的婢女说道。
婉儿站起身来拉住我的手，止住了哭泣说：“婉儿陪殿下同去。”
我点点头，有婉儿在身边，我也能少几分忐忑不安。
魏国夫人将宴席设在小船上，婉儿扶着我刚踏进船舱，魏国夫人的婢女就以船上地方有限，叫随我来的其他人在岸上等候。
船舱内的食案上已经准备了几样精致的点心，白玉壶中盛满了美酒。
魏国夫人与我对坐，我胸中涌出异样强烈的渴望，想要看真切她的面容，但只看得见她的唇张张合合，唇上浓烈的红在我眼前跳动。
“常有传闻宫中守卫与内侍和宫婢联合，将宫中的钱物偷运出宫外，或是给宫外传送消息。”她不寒暄也不问候，上来就是这么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船已经划动，朝着湖心缓缓而去。除去撑船的宦官，船上只有魏国夫人和她的两个婢女，以及我和婉儿。
魏国夫人看向我身后的婉儿，不紧不慢又说：“本宫今日抓住一个鬼鬼祟祟帮人送信的宦官，他平日以此为生意，赚些钱财。从他身上搜出一封信，信是要送给太常少卿郑休远，写信的人正是殿下宫中的上官婉儿。”
“请问魏国夫人，信如今在何处？”婉儿急切地开口问。
魏国夫人冷笑一声，拿出信来摔在桌上。“殿下眼睛不便，不妨上官姑娘念给殿下，信中究竟写了些什么。”
见信未被送出宫，婉儿似松了一口气，却默默不再做声。
“本宫要是记得不错，郑休远乃是上官姑娘的舅父，当年上官仪犯谋逆之罪，上官姑娘与母亲正是因为郑大人这一层关系，才得已免死罪，没入掖庭为奴。”
“婉儿，信里写了什么？”我仰头问她，隐隐有些猜测，却又不愿相信。
婉儿仍是沉默，魏国夫人冷冷道：“若这信到了郑休远手上，想必明日陛下的御案上就会堆满奏折，说武后欺君罔上，生女谎做皇子，祸乱皇族。”
魏国夫人说完，身后的两个婢女上前来一左一右制住婉儿。我忙起身问：“要做什么？”
“上官婉儿失足落水，请殿下节哀。”魏国夫人摆了摆手，两名婢女就要拉婉儿出船舱。
我挡住去路，命令道：“放开她。”
两个婢女看向魏国夫人，魏国夫人摇了摇头。
“婉儿愧对殿下，好在没有酿成大错，已无颜面对殿下。”婉儿低着头不看我，任由她们拉扯着，不做丝毫挣扎。
“她与天后仇深似海，想要报仇也是情理之中，你难道不恨天后？”我一人自然无力阻止，只得再和魏国夫人争辩。
魏国夫人怒极，将杯盏盘碟一气推到地上，摔得粉碎。“我是恨那个毒妇，可你以为她会坐以待毙？她为求自保，会先杀了你毁尸灭迹，然后再倒打一耙，说有人为构陷她而害你性命，编出你是女儿身这样荒唐的谎言。”
魏国夫人走上前去，一把将我推开，啪的一声脆响，巴掌落在婉儿脸上。
“你也想到了是不是？但你觉得，朝臣中不满武后者甚多，太子听政的呼声又高。武后当年利用临月的出生大做文章，将她捧成天降神明，你只要把临月扯下神坛，就能破了武后天命所归的谎言。即便害临月送了性命，能动摇武后根基也是不枉。”
我身上一阵寒意，想来昨夜婉儿的反常，就是发现我来了月经，半夜她又装作睡梦确认过我是女儿身。
“贺兰姐姐，放开她，送我们回岸上。”我从地上爬起来，走向上官婉儿。
“李临月。”魏国夫人喝道。“你舍不得她，她却能舍了你。”
“贺兰姐姐，求你放了她。”我央求道。
静默了许久，魏国夫人扭身走出舱外。“放了她，把船靠岸。”
“殿下…”婉儿叫我一声，也再说不出其他。
我一步深一步浅往船舱外走，朝着魏国夫人单薄的背影。婉儿上前扶我，我一把挣开她的手，朝着前方叫了声贺兰姐姐。
魏国夫人没有回过头，只是冷漠说：“往后不要再叫我贺兰姐姐。”
“日后若有武惟良和武怀运的家宴，你不要去，酒里有毒。”我与她不过一步之遥，但似遥不可及。
“你救得了上官婉儿，救不了我。”
船桨在湖水中哗哗作响，对岸的灯火越来越近。魏国夫人转身回来，从我身边经过，停步在上官婉儿身边。“不要忘了今日，她待你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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