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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亲戚


那一日姜家兄妹乘船北上,船才开出去半日,姜令宜带着白露白霜正在船舱里清点行李箱笼,就听见白雪匆匆来报:“四姑娘不好了。”姜令宜忙停下手里的活计,问道:“她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白雪道:“方才才清醒了一会儿,就吐了两回,都见黄水了,还是不舒服,现又昏昏沉沉的,又发起热来。二爷已经带大夫去瞧了,可怎么也不好。大夫一忽儿说是晕船,一忽儿又说是时疫,又说是白日里贪凉吹了风,染了风寒。”

        这话说得姜令宜更忧心,便合上箱笼往姜令宣所住船舱去了。

        姜令宣的房间里,大夫刚号完脉,姜令宽正与他交谈病情,姜令宜便不好进去,只躲在门外听着。只听得姜令宽低声絮絮道:“我妹妹这病一直蹊跷,她身子也不差,平素能跑能动,甚至比一般女孩儿康健些,可每到换季就风寒咳嗽,若是严重了更染肺热,高烧不退,甚是吓人。有时明明好好的,就突然晕倒了,病得没来由,只好一年四季药不离身,以往的大夫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要养身,养身养身,人参燕窝从不短缺,可怎么也养不好,依旧是老样子。”

        那大夫咳了两声,道:“令妹这是邪风侵体,以致风寒,你所说她每到换季风寒不断,怕是天生体寒,寒气郁结于内散不出去,是以再怎么进补也无用。”

        姜令宽连连应是,又道:“是了,这怪病总瞧不好,家姐也不放心,还请了僧道来祈福驱邪,他们也是这样说,说她这病是天生胎里带来的寒毒,还说这寒毒顽固,无法可解,唯有不见杂人,不理杂事,方能保全寿数。偏家姑家姐不信,依旧让用人参燕窝之类的补物温养着。”

        姜令宜听着,只见门吱呀一声打开,她忙不迭没躲开,和大夫对上眼,连忙低下头去。大夫常年在船上,所见多是水手伙夫,难得见到女子,更是难得见到如姜令宜这般的美人,恰姜令宜伤怀了些时日,正是眼尾微红、西子娇啼之态,一时把他看呆了,直到姜令宽请他借一步说话他才反应过来,再看去,那厢美人已经进屋了。

        姜令宜才进舱室,如意就端了水盆进来了,姜令宜压低了声音问:“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

        如意轻手轻脚放下水盆,上前挑起垂下用于避嫌的床幕,回道:“还是像以前那样,没缘没由的病,这回又是在船上,颠得厉害,姑娘胃口不好,饭菜也没吃几口,才一天,肉眼可见的瘦了。”

        姜令宜凑近瞧了一眼,的确是瘦了,她本就皮肤白皙,现在病容清减,唇色惨白,脸上又两坨红晕,活像将亡之人回光返照。姜令宜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心惊不止,她从如意手中接过沾了水的绢帕,细细地替姜令宣擦拭着手和脸,隔着绢帕,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姜令宣皮肤的热度,微微发烫。

        姜令宜原以为姜令宣这是高热,少不得病个十天半月才会好,谁知过了一夜,灌了些热水,又添了厚褥厚被捂了一夜,第二日竟还好了些,赶在午饭前宛转清醒过来。

        姜令宜便陪坐在舱室里,陪姜令宣说话解闷。不知她们聊些什么,竟说到早逝的嫡母高氏上,姜令宜因道:“也不知道那高家是个什么光景,倒叫人心里七上八下的,若他是虎狼窝可怎么办?”

        嘴上说着害怕,她表现得可一点都不怕,微微笑着,像是揶揄,又像是成竹在胸。白露笑道:“姑娘不如叫人去打听打听,也好有个底。”姜令宜笑道:“哪还用得着打听,现成的就在那儿呢,白大白二原先跟着老爷跑金陵的堂口,老爷不愿回山东,怕遇见亲戚熟人,每每都是派白大替他跑。白霜,去,把两位管事请来,问问话。”

        如意一惊,上前就要拦,道:“这…这…他们是外男,我们小姐是内眷,这样不妥吧……”

        如意还没走出去两步,白露就笑着拉住她,“都是经年的老人了,金姨娘也是常见的,妹妹不用担心,我们姑娘心里知道的,名声最重要,摆两扇屏风隔开,不见着四姑娘的面就行了。”说着,白露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两扇屏风,变戏法一样,摆在内室中央,把两边隔开。

        不多时,白霜带着白二管事进来,白二管事低着头,不乱瞟乱看一眼,看上去颇为沉稳可靠,如意这才放了心。

        姜令宜因问:“早听闻二管事跟着老爷走南闯北,二管事可有听说过兰陵姜氏?”

        白二管事答道:“当家的是想说胶东姜氏吧,老爷的原籍。”

        姜令宜拍手笑道:“是了,我记混了,怎么就记到兰陵上去了。”

        白二管事老实道:“老爷是胶东的,不过,太太是兰陵人氏,现下还是当地数一数二的乡绅望族。说起来还有咱的皇爷们,十几代前也是兰陵的,大名鼎鼎的兰陵萧氏,后来南迁到了广陵,才成了广陵萧氏。”

        姜令宜笑道:“你既知道得这么清楚,不如给我们讲讲太太的娘家,高家太爷和几位舅舅,还有我们那未曾谋面的姨母,听说她嫁得很好。”

        白霜听了便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屏风后,白二管事推诿了一番才坐下,道:“左右不过那些人口那些事,也没什么好说的,高家几房早就分家了,几支留在原籍,几支迁出去,还有一支迁去了上京。早年太太过世时老爷叫我去兰陵看过,想着毕竟是太太娘家,总该叫他们知道人已经走了。但我去打听了,大舅爷老早就病死了,唯一和太太亲近的一房已经迁走,攀上了上京里的贵胄,当了京官儿了。就是太太的二哥,现如今在礼部当差,官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多少是个官老爷,咱老爷怕丢脸就没去攀亲。倒是太太那嫡出的小妹子,造化可大了,听说她嫁去了定西王府,如今该尊称一声郑夫人了。”

        姜令宜听了,忽问道:“那定西王府是什么来历?怎么没听说过。”

        白二管事笑道:“那定西王是大燕现存唯一的异姓王,一代定西王出身荥阳郑氏,本是四姓五望的世家子弟,乱世起兵,后来跟着大燕□□皇帝打江山,因为平定西北境加封王爵,敕封“定西”。都说富贵不过三代,开国封的公侯王爵之家大多落魄了,独他家人才辈出,香火绵延不绝,他家也奇,每隔两三代快要没落时就会出一个能人来力挽狂澜。自第一代后传了三代眼见着就后继无人,那一任定西王世子在基层军队隐姓埋名,从白丁干起,和皇子交好,烧冷灶烧成个新贵,新皇登基,又给他家封爵嘉赏。又传了两代,眼见着又不行了,碰巧遇上造反,那一任的定西王郑传业护驾有功,受了重用,郑家威名重振,又成了重臣。现任定西王郑先良,正是郑传业的嫡长孙,他也到了儿孙满堂,颐养天年的岁数了。”

        姜令宜笑了笑,心里颇为艳慕,百年世家,代代名将,此等人家,家教一定严格,上下井然有序,不然不会传承久远。这等人家的子弟,上百年的底蕴积下来,祖祖辈辈都是史书留名的人物,个个能人,可谓是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她因笑问:“我那高姨母,嫁的是定西王府的何人?我原想着该是个世子公子之类的,听你这一说,又觉得配不上。”

        白二管事笑道:“的确不是世子,她嫁的是二房的公子。那老王爷郑先良,有一母同胞的姐姐弟弟两个,长姐早年入宫作了皇后,弟弟名郑先善,也曾官至御史台大夫,人都尊称他为郑公。姨太太嫁的正是郑公的二公子。”

        姜令宜听罢笑笑不说话,她原以为会是小儿子,再不济也是个庶子,没成想嫁的竟然是个侄子。这算什么嫁进王府,不过是个噱头,好似挂羊头卖狗肉,到时候一分家,就什么都没有了。白二管事说得起兴,见她不语,以为是自己讲得不详细,又继续道:“说来这郑家也是一等一强的世家了。老王爷也是个精明厉害的,他本就有王爵在身,本领也强,看人也准,一门亲旧,皆是不凡。”

        姜令宜对别人家的亲戚关系没有兴趣,白露却好奇道:“这话怎么讲?怎么个不凡法,难不成个个都是王侯将相?”

        白二管事笑道:“还真让你说中了,老王爷和王妃嫡出有两子三女,除长子英年早逝战死沙场,其余的各自嫁娶相宜。他为他嫡次子求娶的是苏文公的亲孙女,这可不是丞相孙婿嘛。他的长女入宫封妃,姑侄成婆媳;他家的二郡主,下嫁了鲜卑遗贵,姑娘们猜猜她嫁的人是谁?”

        姜令宜怎么会知道北朝的姻亲关系,她摇头只道不知,姜令宣却问道:“难不成是卫国公独孤策?”

        “正是此人,他本是家道中落的鲜卑旧贵族,空担着个名声,实际家里穷困潦倒,没人看得上他。要不怎么说老王爷火眼金睛呢?一眼就瞅准了此人非凡夫俗子,将来有大造化,立下就把女儿许给他了,当时燕京贵族人家都笑话他。结果,不到十年,独孤策封公加爵,位极人臣,旁人再想攀亲都攀不上了。那卫国公被重用,也不像那起子小人得势忘了根本,他依然对王府礼遇有加。”白二管事说得唾沫横飞,大笑起来,仿佛他就是独孤策本人,只觉痛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谁能料想到后来的事儿呢!”

        “军营里随便挑的穷小子成了国公爷,够奇了吧,说来还有一桩更奇的。老王爷的三郡主,也是下嫁,许的是齐国公府的二公子,一个庶子。自古以来,庶子不能继承爵位,只能领些家业过活,要出头只能靠自己,是以二公子早早做了打算,寒窗苦读,中了进士。想来老王爷挑女婿都是看人品才干的,所以才不注重家世。三郡主嫁过几年,那先齐国公一病呜呼,年纪轻轻的就没了,留下个才几岁大的独子。这孩子太小,又没得个祖母生母护着,又受了些旁的牵连,爵位就自然落在他叔叔头上了。这下,老王爷的两位女婿,两个国公,一文一武,都是朝中重臣,旷古难得一见。”

        姜令宜听得乏了,厌厌地道:“简单说说姨母家的情形就行了,你同我们讲这些作什么,难不成还要一个个去拜访去攀亲?”白二管事自觉多嘴,只摩挲着脑袋不敢多言。

        忽听得一声年轻男子的调侃声:“难说哦”,众人连忙寻声看去,是姜令宽,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站在门口,也不知站了有多久,听见了多少。

        姜令宜见他来了,笑道:“你来做什么?”姜令宽道:“特来寻你的,有要事要说。”姜令宜起身道:“那你说罢”。

        只见姜令宽笑得温柔,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他从衣袖中取出折起的信,那是一封开封了的信,他上前递给姜令宜,道:“高家来的书信,高二舅舅出任地方官,携家带口上任去了。”

        姜令宜皱眉,“他外出上任了,那我们怎么办?去了难不成和外祖们住一起?不是说老太爷过大寿吗?他爹过整寿他还能不在?”

        姜令宽叹气道:“我估摸着不会和老人们住一起,这上面说,外祖比二舅早两天出发,回山东祖宅了。”

        “他们走了?那我们还去吗?到时候住哪?他不是过寿吗?”姜令宜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姜令宽一脸无奈,道:“我也是才知道的,提前一个月过完了,他们时间赶,又嫌我们走得太慢,就没等。算算日子,二舅差不多就这两日启程。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二舅还算是个实诚人,他已给我们安排好了,也留了人给我们派遣,到时候就暂住在姨母家。”

        姜令宽这一锤定音,让姜令宜十分恼火,她从商这些年,最讲信用,也最看重信用。她心里暗忖着,这高家还是读书人家呢,为人处世还不如我们商户,出尔反尔,不过尔尔。

        在船上的这几日,姜令宜又找来白大白二几次,自从知道要去姨母家,她就对郑家的人际关系上了心,要探问定西王府二房的事,她总得知道她那姨父叫个什么名字,当了什么官,有几子几女,分别生母是谁,好提前备好礼物,周全礼数。奈何这二房实在是太没落了,竟然没一个人知道内里情形,可用的信息就只有白大模拟两可的一句“是二房吗?我怎么记得不是二房,他们王府的二房是另算的,老王爷那一辈的好像早就分家搬出去住了,另立了府宅门户,我听他们喊的都是西府。”

        就这样两眼摸黑,姜令宜又喜又愁,喜的是姨母家如果没落,她们去暂住,给些银子就打发了,也不算寄人篱下、看人眼色,不会让人欺负了去;愁的是姨母家要是真的落魄,叫她怎么准备礼物,要是准备得太贵重,怕惹人嫉恨,到时去了也不好露财,少不得入乡随俗,跟着过那等清苦日子。

        姜令宣对此不以为然,她的态度一向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姜令宽无奈地笑笑,觉得她想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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