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食物链
休兹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自己的一时心软。
“呜呜呜公主殿下！老夫竟然让公主殿下如此担心，实在是罪无可恕！就让老夫用这条命来偿还这滔天的罪孽吧！”
大概是身体素质实在超出常人吧，那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没一会就从昏迷中苏醒。刚才的气势彻底烟消云散，一睁眼就跪在地上抱着麦莉的腿痛哭流涕。
“没关系的，管家爷爷，请不要如此自责。”麦莉依旧是恬静淑女的模样，端坐在椅子上，睫羽低垂，声音轻缓地安抚着激动的老人，“人都会有失误的时候，只要吸取教训重新来过就可以了。”
出于安全起见，休兹正坐在距离两人有些距离的角落里休息，但这句话他实在不能当做没听见：“别叫他重新来过了啊！我绝不奉陪！”
麦莉的手依旧放在管家爷爷的肩膀上，却暗地里对休兹飞来一个冰冷的眼刀。
——闭嘴。
休兹背后一凉，完美接收到了这一信息，识趣地选择了沉默。
“呜呜呜不愧是公主殿下，心胸如此宽广，老夫有生之年还能侍奉这般主君，真是，真是……呜呜呜。”管家爷爷完全无视休兹，自顾自地为麦莉的发言感动，泣不成声。
真是没眼看呐。
休兹无奈地摇摇头。
在那个泪腺跟肌肉一样发达的老爷子大闹之后，他就该好好地发一顿脾气，让这两个自说自话的家伙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错误。
他当时究竟是被什么冲昏了头脑？
结果现在错过了那个关键点，再想生气他自己都觉得时机不对。
好在老爷子醒过来之后总算不再喊打喊杀了。毕竟刚才他差点被自己的攻击害死。麦莉似乎也心有余悸，在管家爷爷醒来之前就拍着胸脯表示会好好地负责解释真相。
“解释”的结果就是眼前这幅场景了。
看着他们还要继续演一会主仆情深，休兹干脆往后靠上墙壁，对着慢悠悠飘过的云眯起眼睛。日头已近正午，阳光晒得他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他马上要和午睡这个小妖精进行一场美好的约会时，温暖的阳光忽然被一片冰冷的阴影覆盖。
……
休兹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果然就看见管家爷爷抱着双臂站在面前，自上而下地投来嫌弃的眼神。
他扯了扯嘴角，试图缓解一下莫名僵硬的气氛：“老爷子，如果你是来道歉的，我想表情再柔和一点会更有效果哦。”
管家爷爷的眉毛皱得都快连起来了：
“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在公主殿下面前，你这是何等粗俗的姿态！”
“啊？这种事无所谓吧，你看小公主自己都不在意。”
“放肆！区区一介下级仆从，怎可利用公主殿下的宽和为所欲为！”
“宽和？哈哈，我认识的小公主可跟那种美好的品质沾不上边……下级仆从？”休兹的睡意消失了，他坐直身子，探头越过管家爷爷看向后面的麦莉，试图寻求解释。
在管家爷爷的视线之外，麦莉双手叉腰，一脸骄傲地对他重重点了下头。
——你懂了吧！
懂了个鬼啊！
休兹正要反驳，头顶却骤然被管家爷爷的手掌大力按住，动弹不得。
“未经允许，不得直视公主殿下！”管家爷爷声色俱厉，一只手死死按着休兹的脑袋，另一只手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本本翻开，“经过老夫的半日审查，你的种种恶习根本罄竹难书！哪怕是公主钦定的仆从，老夫也决不能容许此等粗俗之人随侍于殿下身侧！”
写满了各种减分理由的页面被直接怼到了休兹脸上。
管家爷爷严厉的命令通过密密麻麻的文字传来：
“所以现在开始，老夫要对你进行特训！直到你的言行举止，能不辱没公主殿下之名为止！”
“玩笑……别开过头了啊，老爷子……”休兹挣扎着抬起头，和远处的麦莉对上视线。
麦莉用力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加油啊！
别就这样认同了啊！你所谓的解释真相都解释到哪里去了！
管家爷爷行动力极强，说是现在开始就是现在开始。当即换手钳住了休兹的后颈，拖着他走到塔顶边缘，掀开一块与周围地砖融为一体的灰突突的金属板，露出了通往高塔内部的楼梯。
“喂！为什么你这么熟练啊！为什么你这么清楚我家的构造啊！”
管家爷爷对休兹的惊恐抗议视若无睹，只面对麦莉行了一礼：“那么，还请委屈公主殿下继续在这粗陋之地稍候片刻。”
麦莉微笑颔首的身影逐渐隐没于上方。
而休兹，自从公会退休以来，在塔顶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了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此刻，终于第一次踏入了自己家的室内。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怎么看这情况都不对劲吧！”
至于他本人的抗议……
谁在乎呢？
麦莉将[休兹]作为祭品，姑且绊住了管家爷爷，为自己赢来了短暂的自由时光。
她保持着完美微笑看着管家爷爷扯着祭品……咳，扯着休兹下到地面，在确认他们已经走开一段距离后，立时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过旁边的金属板，将楼梯口重新盖上，又飞速移来了大量杂物与碎砖在上面堆成小山。最后将椅子放到山顶，自己又用力跳了上去。
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等了几秒确实没什么异常，麦莉这才长出一口气，四仰八叉地歪在了椅子上。
“累死我了！”
在休兹这里放飞自我太久，她的伪装技巧竟然已经生疏，端庄公主模式才维持这么一会就已经身心俱疲。
不行，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麦莉目光坚定地握了握拳头。
趁现在逃走吧！
说干就干。
她大大咧咧地直接拉起裙摆，直接从杂物山顶跳下，钻进了自己的帐篷。她记得自己来时的包裹皮还在……
在……
不在了。
麦莉站在空无一物的帐篷里，石化成了一座雕像。
不光是她带来的东西，就连在这里添置的，从勇者们身上捡来的（麦莉拒绝承认那是一种打劫，因为掉在地上的东西都是无主之物，而她“捡到”那些东西的时候，包括它们的原主人都是“掉在地上”的），只要是帐篷里可以拿走的东西，一件都没给她留下。
一阵风吹过，帐篷都大幅度摇晃起来，像是随时会散架。
麦莉的背后隐隐渗出冷汗。
她的帐篷不大，但大概是因为周围物品消失而产生的落差，她居然感觉这里有些阴森的空旷。
只是抬脚走了两步，竟然还依稀听见了高跟鞋踩上地砖后产生的回音。
帐篷最中央的地上落着一张纸片。麦莉走过去，捡起来，发现那是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内页。上面是熟悉的刚劲有力的笔迹：
[尊贵的公主殿下怎能住在这种地方。老夫马上就会为您准备好房间，您的私人物品也会移至室内。
在此之前，还请务必在原地等待。]
“还请务必在原地等待”几个字，特别用加粗的黑线做了重点标注。
留言的右下角，还画了一个正弯腰鞠躬的，管家爷爷自己的卡通简笔形象。
这一刻，麦莉突然回忆起了，自己小时候有一次拼尽全力，做了非常周密的计划和调查，确认了城堡里所有人的行踪，亲眼见到管家爷爷在厨房忙碌之后，准备翻墙溜出去玩耍。却在落到地面，刚刚得到自由的瞬间，看到管家爷爷正笑眯眯地站在眼前看着自己——的那种恐怖与绝望。
管家爷爷会做出这种事情并不奇怪。
但是啊……
麦莉僵硬地站在原地，脑内飞快地闪过从清晨她最后一次进帐篷，到管家爷爷带着祭品走下楼梯期间的场景。
管家爷爷基本都没有离开过她的视野，他究竟什么时候，怎么做到的这些啊？！
“公主殿下。”
从背后，帐篷的门口处，传来了管家爷爷温和的声音。
！
麦莉手指一颤，指间的便条轻飘飘地落地，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就算是这点音量，麦莉的耳朵也能清楚地分辨出来。可在这个瞬间之前，她半点都没有察觉到有人的气息接近。
她僵滞地转过身，管家爷爷正用和便条纸上如出一辙的动作朝她微笑行礼。
“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说话间，他的身体看似放松随意，但那姿势分明完美地堵住了所有可以作为突破口逃离的方向！
麦莉挤出一个笑容：“好的，管家爷爷。”
她再次化身优雅小公主，乖巧地跟在管家爷爷身后离开帐篷，畅通无阻地顺着洞开的楼梯口走了下去。
之前亲手堆在上面的阻碍物像幻影一样消失不见了。
但她刚才也完全没听见哪怕半块碎砖被挪开的声音，管家爷爷也像是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一样，半句都没提过相关信息。
那些东西是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被移动去了哪里……
麦莉……不敢问。
人成长到一定阶段就会明白，有些东西，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碰触的世界之暗。
看着那块金属板在自己头顶合上，麦莉脸上维持着笑容，内心却为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自由哭泣。
直到——
穿过一道毫无装饰，有些阴暗的长廊，管家爷爷为她打开了一扇大门。
“咦？”
麦莉惊讶地睁大眼睛。
一个清爽系帅哥正穿着精致的燕尾服，面带微笑站在富丽堂皇的房间中央迎接她。
“欢迎，公主殿下。”他精神饱满地朝她问好。
然而麦莉得到的却只有惊恐。具体程度……堪比休兹之前第一次看见淑女模式的她吧。
“休兹……坏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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