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第章 只影向灯（7）
大概是自觉话语说的重了，丹遥重新坐回去，谨慎开口道:“其实哥哥你也已经为她思虑了，若是当时一意孤行总要去退婚，难免在这小城里风浪滔天。我只是想，既然娶进门儿来，也就不要一味冷落。”她灵机一动，指着桌上的酒，“就像这米酒和洋酒，旁人说一千道一万，咱们自个儿喝着还不是欢喜那米酒的滋味？未必受过新式教育的女子就一定强于旧式女子嘛。”
范鸿铮这时略略抬头，道:“你这是什么比喻？可还妥当？”
丹遥这才觉出不妥来，当下自悔多言，便拽着范鸿铮的胳膊摇一摇，笑道:“哎呀，一时口误，哥哥你便只拣那些重点来听罢。”
范鸿铮低头继续拨弄炭盆，半晌道:“原来我这一回来家里过年，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来批判我的。”
丹遥正要辩解几句，忽然听到回廊里一声尖叫，虽则因为调子过高而变了音色，但依稀可以辨出是润秋的嗓子，与范鸿铮对视一眼便赶忙忙向外冲过去。只见润秋抱着脑袋蹲在墙角，一旁秦宁之捂着耳朵退避三舍。
丹遥过去揽着润秋，润秋条件反射的躲到一边，待看清是丹遥便一个猛子扎进她怀里。倒撞得丹遥一个趔趄。范鸿铮有些不明所以，还是秦宁之道:“我两个正在拐角处碰着，见她脚下虚浮正要去掺一掺，她就一声儿尖叫，倒把我吓得不轻。”
范鸿铮笑道:“想是这丫头搜神志异看得多了，你如今换了一身玄色的袍子，把你想成了个鬼怪也未可知。”
这时丹遥道:“润秋起小就怕黑，你们都忘了？”伸手摸摸润秋的脸蛋儿，“还热的紧。”
范鸿铮这时笑起来，有看润秋穿的单薄，忙带着进了小书房，不一时便清醒过来，原来她方才贪嘴多喝了几杯，如今醒了口渴要水喝，晕头转向的走错了路，才到了这黑黢黢的地方来。
解释完了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范鸿铮对丹遥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到想起来小时候一件趣事，她那时来我院子里，总要把门儿敲得震天响，有时院儿门虚虚掩着，也要把绿绮吵过去，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我的院子里有一条小路，为着曲径通幽的名声没有悬灯。”
丹遥点头道:“可不是，稍微等的时间久了就要乱发脾气，原是害怕的紧。”
宁之、鸿铮都是哈哈一乐，润秋耷拉着脑袋哼道:“看破不点破，你们这样子，可有意思？”
丹遥这时道:“我却有一事不明，你既然怕黑，可也没少半夜翻墙，那时如何不怕？”
润秋道:“那也得分熟悉不熟悉啊，常去的地方，什么地方有灯，什么地方有人，都是门儿清的，心里有谱自然不怕。”
丹遥笑道:“可见还是心里头有鬼。”
这时窗外有人影道:“亏得你们几个会找好地方，不知道的还以为着闲置的院子闹了什么不干净的呢。”众人起身去看，却是润春，她慢吞吞走到门口，又朝回廊道，“都在这儿呢，不稀罕带着咱们玩儿，在这里另起了一场。”
秦安之过来笑道:“他们年轻人顽，咱们两个顽，是咱们不带他们。”一语既出，男孩子们都是会意一笑，宁之朝他大哥比了个称赞的手势，丹遥有些不好意思，唯有润秋嚷嚷起来:”你们两个玩儿什么，带我一个呗。”
润春眼风谢谢饧过去，哼道:“谁都不带，我自己带着小宝最好玩不过。”又指着范鸿铮道，“这些个菜都是为了你端过来的，你敢浪费一分一毫！”说罢转身离开，安之则在那里谆谆叮嘱小丫头们，再端几盆炭火来。
润秋还在那里缠着宁之，问她姐姐姐夫到底说些什么这么好笑，宁之自然顾左右而言他，范鸿铮却是带着隔岸观火的悠然品鉴佳酿。小丫头们遵照嘱咐又端来新碳，眼看着盆里的火苗卯着精神向上窜，映得人人脸上一派喜气洋洋的红，丹遥这时却想起那一抹银红影子来，却不知今时此刻，她在做些什么。
年节过后，便是开学，范鸿铮亲送。丹遥这一回离家，却没有上一回那样感伤，一来是并非初次离家，二来是在学校里的朋友同学数月未见，也着实想得慌。
范家与沈家都来相送，沈母照旧拜托鸿铮路上多多照看，回过头去却是训斥润秋，到了学校里莫要再惹你表姐生气。
一个再，分明是有所暗示，想来润夏在家中，没少了将学校里的零零碎碎讲给父母亲听。润秋满不在乎的嘿嘿笑着，转而却问自己种的冬柿带了没有。对比学校里女孩子们斤斤计较，丹遥这时才觉出润秋的好处来。
沈母还在絮絮道:“冬柿、冬柿，你自己多吃罢，看你什么时候能懂事。”润秋找到了那一袋冬柿，心满意足的抱在怀里头。范鸿铮瞧着那袋子颇为沉甸甸，便伸手欲要接过来，不成想润秋如临大敌似的躲开来，“这玩意儿娇贵得很，碰了撞了就没有看相了。”
她肢体夸张，倒引得众人为之一笑，丹遥故意道:“你不嫌沉，我嫂子这会儿一定拎的手疼。”
众人回头，却瞧见许忆乔躲在后头，手里攥着一个袋子，也是沉沉甸甸，有些不好意思道:“些微蜜柑，留着……丹遥润秋他们，路上吃。”
范母少不得夸赞:“还是你这孩子有心。”又向范鸿铮，“还不赶紧接过来，她那手可还没好透呢。”
范鸿铮依言过去，接过来时免不了肌肤相亲，掌心似乎有一道磨砺，低头去看时但见青葱指尖一道狭窄疤痕。而手指弯曲处早就是一道深深的勒痕，不由微微皱眉，想了又想终于低声道:“路上也吃不了这许多，何必带这么重。”
许忆乔下意识想要遮挡，然而身前男子身形高大，背手也是不能，只好握紧了轻轻道:“你从南京到北京……总也要吃一些。”她声音很低，说到后来细弱蚊蝇，仿佛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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