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第章 五四风雷（2）

人群中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如何压得住这股火气？也不知是谁领头喊了一嗓子“打到卖国贼。”之后便是蜂拥而上。那大块头到不提防学生们血性若此，一时忘记了打压，然而不过一两分钟，士兵们扛枪的扛枪，举棍的举棍，游行学生的那一点优势便荡然无存。

        失了组织的学生开始四散奔逃，丹遥丢了润秋，被卷进人流里簇拥着朝前，在街巷中拐了几个弯之后把自个儿也给弄丢了，这时才后知后觉应当先到街边上去。当下如逆水行舟，几次被人流汹涌又卷回旋涡，好容易到了边缘，忽然“哗啦”一声脆响，定睛才发现是个糖人摔在地上。

        糖人早就碎了一大半，只有半个脑袋兀自完整着，随着惯性在地面上一晃一晃。丹遥本能的停下来，只想找个干净地面落脚，抬头却对上一个推车的小贩。

        那小贩原本好好做着生意，却见黑衣的警卫蜂拥一般，忙推着吃饭的家伙事儿见缝插针，正在脚底生风之际，不提防丹遥从队伍里冲出来，反惊得双手脱了把，推车便以一往无前之势，横冲过来。

        丹遥想不出法子躲避，只能咬牙闭眼，心里却在想，润秋这会儿去了哪里？会不会又弄了一身的伤？

        身子被人圈住带向一旁，好像一道海浪卷了温吞的力量，作为一道缓冲的屏障亦消解了剧烈的撞击。丹遥大着胆子睁开眼，一个瘦削的下巴颔儿映入心帘。

        小巷口像是多了一道看不见的帷幔，外面的人进不来，声音也进不来，只有惹祸的推车歪在一旁，“吱吱呀呀”的声响不绝。糖人渣子铺陈一地，木质轮子兀自空转，人的心思也被晃悠的晕头转向，却有一个念头排除万难的浮上来，占了丹遥满满的心房。

        这是他，第二次救她。

        张昶打量着外面的动静，又低头看看丹遥，见后者一副痴傻样子，皱眉道:“你并没有被撞到。”说着不等丹遥站稳，便松开了手。

        那一点好感立时烟消云散，丹遥有心道一句谢谢，然看着张昶冷冰冰的一张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正想着如何告辞，张昶上前牵住了她的手:“往这边来。”

        丹遥被动的的跟上去，身后这时嘈杂起来，回头去看时，只见学生们像是决堤的洪水涌入巷子里，若是自己傻傻站在原地，怕不是会被踏成一滩的肉泥。转过头来，只瞧见张昶挺拔的背影，明明身后声浪滔天，但眼前的这个人，只给了她一个背影，就让她无所畏怖、安心落意。

        ……

        率先游行的学生们被抓了不少，润秋因为着了男装，同李家齐他们关到一处，但此举无异于扬汤止沸，反而让更多学生起而行之。彼时天津、济南、上海、杭州、武汉、广州各地的学生亦大举响应，更有工人罢工相助。丹遥走在街上，看见那些拉洋车的买了烧饼、茶水，不为自己果腹，而是送到游行的队伍中去，一天的血汗钱也算就此交代。

        丹遥暗忖，原来绿窗少女、白发老翁，在爱国一事上再平等不过，不过有力出力，有钱出钱。她想了一想，终于分出一袋子水果，随手给了路边席地而坐的学生。

        医院里倒是清净，张昶正在床上半卧半躺，一只手缠着绷带固定在胸前，另一只手则在翻看报纸。丹遥在门口踌躇了一回，终于进去，将一袋子水果放在床头柜上，轻道:“你好些了么？”

        张昶看了看她，道:“一点小伤。”

        丹遥无语，腿上见了红，胳膊都被撞的断了，在这位的嘴里却是一点小伤，只怕他对于伤病杂症是有什么误解。眼看他唇角干裂，旁边喝水的杯子却是空空如也，心里思忖必是受伤倒不得水的缘故，一时又好笑这人，就不会找人帮忙么？

        只得续了水端给他，道:“我今日不来，你怕不是要渴上一天。”

        张昶倒是不客气，头一低，就着丹遥的手一饮而尽，唬的丹遥险些松手，然巷子里惊心动魄的一幕反复在脑海，那一点松手的念头便慢慢淡了去，又瞧见张昶一头乱发蓬松，忽而觉得这人有几分可爱。

        张昶喝过水，转头看着丹遥拎过来的袋子，问道:“你带的什么？”

        丹遥要转头看着别处，才能按捺住唇边那一点笑意，明明是想要吃水果，却总要卖一卖傻气，拐弯抹角的问问是什么东西。原来平日里惯是脸上铺着雪霜，也同润秋一样，是个耍赖的主儿。

        当下佯做不知，道:“带了一点水果，我去洗一洗，就好吃了。”

        张昶皱眉道:“你不把皮尔削了么？”

        丹遥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心道这人显出少爷脾气，可自己何曾伺候过人来？正在思索，那边张昶坚定道:“我不吃皮。”

        丹遥亦坚定道:“我不会削。”

        两人对峙一般对视，张昶这时才算是看清了丹遥的一张脸儿，以前只觉的这脸盘五官都略嫌寡淡，此刻留心细看，才知素净无思，眉目间别是一种山清水秀，然后就败下阵来，道:“那你去寻一柄小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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