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第章 无可奈何（2）

范鸿铮道:“你若是顾忌杨家，我倒是可以出面，横竖捏个谎也就罢了，“顿一顿又柔声道，“你起小便不会撒谎，不一直是由我代劳？”

        润夏垂首敛眉，半晌伸出手来轻抚润秋的脸儿，摩挲了半会子才道:“鸿铮，这是我的命，谁也救不了。”她回首透窗看向走廊，虽则有窗帘遮掩，也知道外头必定站着三五个杨家的仆从，黯然道，“小时候咱们在黄河沿上听大鼓书，总有红颜薄命的故事来讲，那时节都还不信呢。”

        她言语里并不带什么情绪，只是细瘦伶仃的胳膊像是断了线的木偶堪堪垂下来，范鸿铮欲言又止，沈润秋忽然伸手接住她姐姐的落下的手，交握在掌心，道:“我如今也是不信的，姐，只要离了杨家，只要离了杨克全。”

        润夏看着她的小妹妹，复又抽出手来捧住润秋的脸儿，道:“润秋，你是小幺儿，自然颇多受宠，可你应当明白，咱们活在这世上，不但是为自己，为人子女，是要全父母亲脸面的。”

        润秋在她手里摇头，不解道:“难道为人父母的，儿女幸福抵得过一个虚头巴脑的面子么？”她问的天真，丹遥却明白她是真的不懂，起小父疼母爱，又兼年纪最小，便是五服里的亲戚故旧，也对她颇多宽容，润夏却不然，她娘亲舅姨还巴不得在她身上捞些好炫耀的，以便在街头巷尾多些谈资。

        润夏放开手又叹了一口气，凄然一笑道:“不懂得也好，我只愿你，永不用懂得这些。”她回身打开提盒，从里头拿出一盏皮蛋鸡粥来，“来的匆忙，厨房里也只有这个，你且将就着吃些，回头想吃什么只管同姐姐说，姐姐给你带来。”

        润秋倒也不饿，只是看着姐姐殷殷神情实在不忍拒绝，两人一个喂一个吃，倒也默契的紧，寂静病房里只听得见碗勺相撞的当啷声响。

        范家兄妹对视一眼，自是无言，再看向润夏时，目光里便带着点花随水流的无可奈何，不管这旁人如何热心，润夏本人若不愿行这一方药，那么纵然华佗扁鹊再世，也是无功的。

        润夏走的时候特地的问了医，润秋这几日饮食禁忌都一一记下了，范鸿铮送她出去，悄悄的递了张字条:“知道你出来进去的也不那么方便，上头是我办公室的电话，有事找我就好。”眼看着润夏一副禁不住的样子，忙拍了拍她的肩头，朗声道:“润秋没什么大事情，莫要这样忧心。”

        这话自是说给旁人听得，于是旁边小丫鬟瞧着，倒觉得彭州城里诸位是一家子亲人，小妹妹病了，哥哥姐姐都跟着急，只不过小题大做了些，瞧那妹妹身子骨硬朗朗的，病的倒还没有姐姐重！

        目送着润夏上了雪佛莱，车子绝尘般窜出去，催的一周遭儿的人们躲避不及，丹遥道:“这杨家的车子倒是同杨家的人一般的脾气。”

        范鸿铮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远望着，丹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早就没了雪佛莱的影子，轻轻扯一扯她哥哥的袖子，道:“你也在担心润夏？”

        范鸿铮仿佛才回过神来，沉吟一回道:“她从小性子就软一些，偏还就只有她远嫁了金陵。”

        丹遥恨恨道:“不光性子软，人也笨的很，不晓得给自己找个旁的出路。”

        范鸿铮道:“于她而言，除了在杨家忍着，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丹遥道:“这却奇了，民国了，前清的妃子都离得婚。”她倒不是同润秋一般撺掇着润夏离了杨家，只不过寻思着润夏回家避上一避，顺带把杨家吓上一吓，那独子肯转一转脾性也未可知。

        范鸿铮笑了一笑，道:“毕竟敢于破旧的就是少数，立新更是难上加难，润夏她自己……破旧也是没有胆量的。”

        丹遥气道:“那才是被人拿住了命脉，润夏若不肯争上一争，咱们有什么法子？”

        范鸿铮这是正色道:“这也不是润夏的错，便是放眼全中国，时时教导女儿出嫁从夫的并不在少数，虽然咱们现在已经是民国，也放开了裹脚布，但依然有东西缠着人的思想，让那些可以出门的女人继续在家中忍受种种不公。”

        丹遥没说话，心里却在腹诽她哥哥未能够推己及人，一时又想到嫂子许忆乔，只怕她初初嫁进来时也是抱着这样从夫的念头，所以才能够自相淡泊，若不是哥哥转了脾性……

        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回，这女人过得好与不好，似乎还是要看男人的脾性脸色。

        范鸿铮却不知道自家妹妹脑子里这样千回百转，只觉得她在忧心润夏，便宽慰道:“我回去问一问看有什么法子，好歹让润夏在杨家好过一些。”

        原来范鸿铮执教的建业里头，有个教导主任人称“金陵通”的，原先数次与范鸿铮搭言，直到今日丹遥来说，范鸿铮才晓得那位教导主任是什么意思。回去少不了讨教，那教导主任本就是个十分热心的女士，当下里应承下来。

        改造杨克全自然是不能的，但让杨家大小不能欺负了润夏，还是有法子。早前儿杨家因为重男轻女，曾将个庶出的女儿过继出去，如今这女儿长大进了帅府做了五姨太，自然是瓶水成云，杨家等闲是不敢得罪。

        要说这五姨太也没有旁的爱好，一是爱打牌，二是虽则不来往，却爱和杨家作对。于是在某个牌桌上，就有人把润夏遭遇添油加醋，直听的五姨太心肝脾肺都火辣辣的，及至见了润夏的好模样，那杨克全就越发的不是个东西了。

        杨家的娘姨太太，也惯是在牌桌上混日子的，于是五姨太与润夏交好的消息不胫而走，润夏在家中只觉得小丫鬟们对自己日日上心的紧，就连几个姨娘都是青眼相待，便是杨克全终日不回家来，母亲对自己也少些责难，心里暗暗高兴，少不得向范鸿铮电话一叙。也是为免他们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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