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第章 大学之大（2）

李家齐得意道:“这其故么，好说，无非是新文明势力挟风鼓浪而来，于是国人留学异邦，做树人育才之想。至于这利与弊，自然是利……”他正说到兴头，转而瞧见润秋瞥他，眼神中尽是不屑，改口道，“怎么，我说的不妥？”

        润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留学一事，在我看来也无需论利弊，本就不应当。”

        李家齐道:“这就怪了。唐时全盛，百济、新罗、交趾纷纷派遣弟子来学，如今我们文化濡滞，如何不能向学于外？”

        润秋道:“那时节有弟子求学于太学，为的是学成归国，将经籍典藏尽数带回去做经世致用的良方，意图复制一个强盛。”

        李家齐笑道:“我方才便是这样说的。”

        润秋道:“题目中便说了，我们翻译书籍亦不乏精深，在家中便可学有所获。”

        李家齐笑道:“一碗胡辣汤，还要亲口尝一尝才知道什么味道，耳闻口传的，又有什么滋味？”

        润秋认真道:“你这个比喻便是不妥，味觉一事，元不分南北东西，可是你去学人家的典籍，首要便是去学人家的语言，学的好了才懂得那书中所言是几番道理，更何况言语一学大有深度，非天赋不可尽得，如今有现成的译作，再做留学之想，不是舍近求远？”

        众人到不堤防这一层，一时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却听润秋继续道:“而放眼四周，我们如今留学者虽众，又有几人真心求学？思以强国呢？”

        她转向丹遥，认真道，“我听宁之哥说，许多的留学生，不过是将留学看做是一个进取的捷径，钻营大把官费，学的却是于国无益的学科，到时候拿了一纸文凭换得一个头衔，多一些炫耀罢了。还有一些女学生，留学国外再不做回来的念想。”

        润秋喘了一口气，郑重的对着李家齐问道:“咱们也不必说旁的，只说你那画室里几个自诩喝过洋墨水的，可曾画出过什么像样的来？”

        李家齐听了沈润秋这一回长篇大论，一时被问的怔住，自己心里先矛盾起来，倒是丹遥开口解围道:“留学生中，既有那等猎取富贵荣华的，也有像秦宁之这般真心向学的。远的不提，咱们就说詹眷诚，于铁路一事贡献就不可谓不大，你若是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不是屈了他们的志向？”

        润秋道:“那……那自然是不一样，交通不便、制器不精，西学中又不乏学用的捷径，自然要学。”

        丹遥拿手在脸上比划，道:“羞不羞，一事还两说着呢。”

        润秋不服道:“制器工学，原本就需要实践，就譬如那些形质各异的香囊，单凭一本书怕是要学的时日长久。可文史政美，咱们自己就有数不尽的宝藏，又何必打一个留学的幌子出去呢？”

        李家齐这时坐不住了:“文史政美怎么了？单说美术，那西洋画中捕捉光影的功夫便足以让人称奇，如何是打一个幌子。”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如润秋方才唇舌凌厉，一生气竟是抱肩转向一边，小船儿在湖上兀自晃了一晃，荡起一波涟漪。

        张昶这时放下木桨，道:“工程实科充塞留学界，无非是缘起于要治国富强，只不过国之富强，不仅在于物质，也在于教化。”他这说法新颖，引得一众人都凝神，“盛、衰、治、乱，实业兴盛仅占一端，法律张弛、政治清浊、民德薄厚，都是丈量的标尺，所以向外求学文化、教育、制度等等，都有必要。”

        润秋不服道:“你们又将这题目绕了回来，我们不是有现成的书籍么？”

        张昶道:“题目中也说是前清译书，苟日新，又日新，这时代既是风云变幻，则新的事物思想便是层出不穷，如果总是拿旧的书本，如何对得上新的格局？”

        丹遥这时帮腔道:“所谓留学，目的在学习先进，以便使后来者不必留学，才是留学的便利。如果我们还未得自成系统的文法框架，那么留学一事便搁置不得。”

        润秋被这二人一记推挡揽合搅得迷糊，心下暗忖似乎有几分道理，忽然想到范鸿铮前几日所言，陡然精神百倍道:“留学既是过渡，那么久长之计仍在国内，年年留学所费官资若是用在兴建校舍、聘任教师、给学生做些贴补，也少一些花费高昂的教会学校，让更多的学生可以进到大学里，岂不更是便利？”

        众人不语，丹遥点头道:“有了大学，也给那些载学而返的留学生一个传道授业的地方，以留学造大学教师，再以大学教师造诸多学生，更有教学相长的启发效用，倒是个好法子。”她说着赞赏的伸出手去，润秋以为她要戳自己的太阳穴，不提防一双纤纤落在了脑袋上揉了一揉。

        不由嘀咕道:“你这会儿晓得帮我了。”

        丹遥失笑道:“帮理不帮亲，这题目本来也是讨论，哪里有什么非黑即白的论述呢。”

        润秋眼珠一转，高兴道:“你说的是，我们要用辩证的眼光看待问题。如此辩驳一番，果然通透，不如这些题目你们都与我参详参详……”她说着一改先前态度，大大方方的将书卷拿出来，却没有注意到张昶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

        润秋虽则平日不慎用工，却有一副好记性，莫愁湖上一场舌战，早就备好了笔试，再加上平日里与他父亲顶嘴拌舌，又是天不怕地不怕，因此面试也考得不错，于是这上学一事，便属尘埃落定。

        说不得要显摆显摆，这头一个想到的便是丹遥，当下拽着范鸿铮就去找。可巧家齐、张昶也在，旁人倒还好，李家齐少不得挤兑两句:“瞧你那样子，也不知道前几日万顷波上愁山闷海的是谁。”

        润秋笑道:“你少在那里事不关己，真要换做是你，怕比我还要愁上几分，还有啊，别以为你当日挤兑我胖我没听见。”

        眼见李家齐神色一凛，又笑道，“有道是心中无崎岖波浪,眼前皆绿水青山，我如今得了高兴事，便是对着你也觉得眉清目秀，断然不会找麻烦。”她说着，宽慰似的拍了拍李家齐的肩。

        说不得要再找人显摆显摆，这第二个想到得便是润夏，兴冲冲要去，范鸿铮一把拽住道:“润夏这几日归家的，你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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