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诈死
“海鲜就不要吃了，对伤口愈后不好。”
我安静地跟在裴之鉴身后，随他进了一家简单的西餐厅。
其实我一点胃口也无，但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我们好像两个急着把对方格式化的怨侣似的，都没想过应该心平静气地坐下来好好吃个散伙饭。
心心懂事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全程只玩我手机上的连连看。
裴之鉴把菜单递给我，就像初次相识那样绅士。
“你随便吧，不用特别顾忌我。”
“你都不问问我带桐桐去哪里么？”
“哦。”我的双手摆弄在餐桌下，略略抬起头，“去哪？”
“澳大利亚，他喜欢考拉。”
“呵呵。”
我想说我也喜欢。裴之鉴，你能也带我去么？
菜上来了，精致且满满都是食欲感。
我给心心挑了些她喜欢的，哄她慢点吃。
“桐桐没能有你这样的妈妈，是他运气不好……”裴之鉴说。
我抬了下眼睛，心里略有冲动。
“不，他有你这样的爸爸，已经很好运了。”
世事辗转，命运无常。
我和裴之鉴到底是怎么从萍水相逢走到彼此心底，又是怎样回到这么尴尬的客气之地？
我忘了这其中经历了多少轮回。但再这样下去，可能连彼此相拥的温度都要冷却了。
一场晚餐就这样吃得奇奇怪怪，我食不知味，他也鲜少动筷。
临结账时，他问我：“恩柔，你一点都不怪我么？”
我摇头，怎么可能？
也许我的初衷只是打碎了一个花瓶，但你裴之鉴就这样判了我死刑。
云娜的事的确是个遗憾的悲剧，但你真的觉得我要跟她一起被流氓糟蹋心里才会好受么？
人一辈子就这么长，不活到死，谁也不知道谁做的决定是对是错。
“我吃饱了，我想先带心心回去了。”我说。
“那，我明天一早的飞机。”
“嗯，我有空会去看看裴伯的。但是，我也不确定。”
我瞄了一眼心心正在玩弄的手机，又一条面试信息经过APP提醒，飘在屏幕最上方。
这两天我在家养伤，投了不少的简历。
“先生先生，要不要买束花啊！你看这位小姐多漂亮啊！”
卖花的小女孩最多八九岁，笑起来甜甜的，却鲜有发自内心的童真感。
她穿着很朴素，头发也是油腻腻的。
出来讨生活的人，家家都有数不清的账。
我差点忘了，今天……原是七夕呢。
“裴之鉴，我不要花！”看到男人毫不犹豫捉皮夹子的动作，我承认那很酷，但真的不适合我们现在的心境。
“我不是给你的。”裴之鉴看了我一眼，包圆了卖花女孩手里全部的玫瑰。
“我是给心心的。”
我的小萌女正在吃餐后的冰激凌，此时一双大眼睛里顿时闪烁出了淑女羞涩的光芒。
“不要像你妈妈那么坚强，女孩子，就应该开开心心地收花收糖果。
最好的身价，是你永远自信的气场和笑容。”
都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小情人，看着裴之鉴看心心的眼神，我觉得灵魂都要被温馨给冲泡到融化了。
心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胖乎乎的小手揪了一片花瓣，然后学着电视剧里古代女人的样子，叼在嘴唇中，像抿胭脂一样。
我被她逗得肚子都要疼了：“唉！脏不脏啊，不能往嘴巴里放！”
如果不是这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真的怀疑我和裴之鉴会就这样彼此看着对着，说那些没有明天，却谁也不忍心翻过今天的话。
“陶——”
我看了裴之鉴一眼，把话咬住了。
“纪恩柔，苏冉死了。”
我差点跳起来，然而动作太大却不小心撞了腰。手机脱手落地，我疼得几乎哭出来。
“恩柔！”裴之鉴扶住我。
“这——”
他一眼瞄到了电话上的来电显示，陶蝶两个字十分清楚。
我站起来，无法再多隐瞒。
“是陶蝶。”我说，“他跟我说，苏冉死了。”
我静静地收敛起脸上任何一丝讶异的神情，极力做到像裴之鉴一眼冷静。
“陶蝶怎么会单独跟你说？”
“可能是你的手机——”
我说话的时候，裴之鉴已经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哦，没电了。”
我唏嘘一场。
“苏冉死了……”裴之鉴重复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我过去一趟。”
“恩柔——”
趁我拎起心心的瞬间，裴之鉴叫住了我。
他犀利的目光一如之前般让人无法叫嚣抗衡隐瞒——
“我怎么觉得，你和陶蝶好像有事瞒着我？”
我：“！！！”
我不想说，也不能说。
如果苏冉死了，这个秘密将会永远成为秘密。
对裴之鉴，对陆阡陌，也许都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没有。”我得学会在裴之鉴面前撒谎，就如同我必须学会在他面前隐藏爱意一样。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但你知道陶蝶是不会隐瞒我的。”
我心里淡淡惨笑：但你忘了，陶蝶像我一样深爱着你啊。
***
“死亡时间大概一个星期，死因是溺亡。尸体在水中浸泡到高度腐烂，已经无法辨别容貌。但是从身高体貌，血型上进行比对，确认应该是苏冉。”
这是刑侦厅法医给出的结论，我静静地听着，一时没有什么头绪可想。
“认尸的人是谁？”裴之鉴问。
“是……她聘请的那个阿姨，之前一直在照顾她女儿的。”
我记得那个阿姨，四十多年纪，看着挺朴实的。
圆子手术前后她一直留在医院，而苏冉前后失踪的几次，都是她帮忙提供的目击线索。
“那个阿姨认出了苏冉的衣物，随身物品。”法医说，由于尸体的破坏程度较大，除非有更深刻的证据能证明这具尸体另有来源，否则也只能按照苏冉来定案。
“你们，还认识她的亲人么？”
我说她只有一个女儿，貌似也听她提过母亲之类的。但事实上，我们谁都没见过她母亲。
从警署出来，心心已经困得站不住了。
我想背她，却被裴之鉴先一步拉过来抱在怀里。
“你腰上有伤，当心点。”
我点点头，道声谢。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难过。
苏冉死了，带着她永远也不会再说的秘密，带着她不知爱谁还是恨谁多一点的心情离开了。
就像从来没有介入过我们这几个人的生活，但是事实——
她把曾经害惨了她的所有人，都几乎弄得家破人亡了。
我突然想起那天在医院，欧倩倩被撞伤的时候。
她抱着圆子坐在休息椅上的那个神情。
她眼看着裴之鉴与陆阡陌之间展开的那场激烈，所有的秘密都割裂了淋漓尽致的鲜血。
她是否有过一丝报复的快意？
我曾在照片上看到过真正的孙沁，白色衣裙，背影窈窕。
就像偶像剧《斗鱼》里面的女主角，她爱上陆阡陌的时候，叛逆到义无反顾。
她离开陆阡陌的时候，平静得像合上了一本童话书。
到底是怎样的绝望把她从修罗场里拽了出来，这一步步，把我们所有人都搅合得天翻地覆？
当圆子的心脏恢复活力和跳动时，她面向可以交差的‘那个人’，不在乎被灭口的功成身退而去。
只留一副根本不属于自己的皮囊在这人世间——
为什么，我突然如释重负到很想哭？
“你……没事吧？”裴之鉴问我。
我摇摇头，我说我只是有点可怜圆子。
裴之鉴说他要送我回去的时候，刚刚充好电的手机还是响了。
我无意偷听，但从他的神情里便能看得出，是云娜。
天已经晚了，如今的她比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都有资格问裴之鉴要不要回去。
“没关系，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了。”我把心心从裴之鉴怀里摘下来的瞬间，有那么一点点犹豫。
看着她熟睡安然的小脸，我很是不忍心。那是属于她爸爸的怀抱，缺席了那么多年后的今天，却依然没有理由光明正大地享有下去。
“我叫陶蝶过来送你们。”裴之鉴挂了电话，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上车了。
我觉得比起陶蝶，我真的已经很幸运了。
像她这样，从幼儿园那会儿便先送云娜，现在又来送我。到底是有多么心如止水才没把裴之鉴给钉在十字架上啊！
不过，陶蝶过来，正合我意。
“裴之鉴好像有点怀疑了。”我把陶蝶带回家，给她泡了茶。
心心已经睡熟了，所以没有机会感受这久违的家。
不过，定金我已经收了，一星期以后这个家将再也不是我们的家。
“怀疑苏冉？”
我摇头，我说她是怀疑我们。
“那你误会了，他只会怀疑你，又不会怀疑我。”
我：“……”
“不过，苏冉死了，线索又断了。”但我还是深表轻松的，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不用担心那两个男人再次被那段不能企及的回忆束手束尾。
我对陶蝶说，今天下午我才找到那些档案，本想让你着手查查她背后的线索呢。
“我查了，所以……”
陶蝶漫不经心地呷了一口茶：“所以我发现这件事有蹊跷。”
“我？”我差点被热水烫了一下。
“你看看你给我拍下来的这些资料，完整不完整？”
我点点头，这没什么诡异之处啊。
那么大一个幼儿园，要入职一个老师当然要做背景调查。
苏冉的背景十分经得起推敲，看起来就像一份完美无缺的简历。
“我是觉得，无论是谁给她这个新的身份，总归会从上面找到一点线索。陶蝶，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这个人其实是冲着裴之鉴来的么？”
我也不知道我这话说得婊不婊，就好像是为了能挽回裴之鉴，特意把陶蝶拉下水似的。
可我真的有点找不到方向了，苏冉的死，实在太意外，太让人费解了。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陶蝶对我说，“这个死去的女人，分明就很符合苏冉的一切体貌特征，但她不是‘苏冉’，我指的是，孙沁。
当然前提是，我们认为苏冉就是孙沁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成立的。”
陶蝶问我介不介意吸烟。
我脑子一片浆糊，正愁没点尼古丁。
于是我赶紧摇摇头——
“孙沁不是A型血。而且，尸体上分明没有剖腹产的手术痕迹。所以她不是。”
我：“！！！”
“所以，她又走了？”
“孩子已经留给陆三爷了，也许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我说我不明白，短短几个月时间，她的杀伤力都快赶上百草枯了。
“还有别的事要做？她希望我们所有人都死么！”
陶蝶的冷静实在让我钦佩，她不声不响地灭了烟，然后看着我——
“她的事做完了，就可以功成身退么？那利用她帮助她的‘那个人’，是不是该出手了？我还是那句话，任何人要对裴先生不利，我第一个不答应。
纪恩柔，其实我并不想找你做队友的——”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比起你，我就是战斗力一成的渣渣。
“可你也是为了他，什么都愿意牺牲的不是么？”陶蝶最终的认可，让我觉得像极了讽刺。
“事情我会继续跟进的，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吧，我会跟你联系的。”
看到陶蝶起身要走，我急忙道：“你真的不用我帮你？”
“如果你把我也害死了，裴先生还有原谅你的可能么？”
我脸上红了红，不置可否。
“吓到你了？”
我摇头。
“放心，我不是云娜。裴先生也不可能会愿意为我负责到这个地步——”
“他对云娜那么包容，究竟是因为……”
“没有云娜，就没有裴先生的今天。这些话我相信贺太太肯定也跟你说过的。”陶蝶的解释云淡风轻，却也着实了我心底再难翻盘的痛，“但我不希望他们在一起，是因为知道他怎么选择才会快乐。”
“不要了陶蝶！你这样做我会很为难的！”
我冲上去挡住门口，拦着陶蝶，我拼命摇了摇头。
“这是我和裴之鉴的事，是我们两个的选择和共识！多余的人再插手，只能让我们显得非常难堪的！陶蝶，我请求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我能想象得出，那天我在陆阡陌身边昏倒后，他带人去揍裴之鉴的情景一定是可悲又可笑的。
我的爱情可以亲手埋葬，但我真的不需要一大帮人替我哭坟。
“你真的甘心？就让你的两个孩子，近在咫尺也无法拥有完整的爸爸妈妈？！”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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