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放妻书
在细碎的嘈杂声和牢房窗外渐大的落雨声中，顾烟娘婆媳几人挨挤着躺在一处睡了。夏夜细雨有助于睡眠，亦或许是因为身心太过疲惫，以至于她们婆媳没听到她们关押的牢房里又添了一户人家。
第二日她们是在一阵阵尖细的嚎丧声中清醒过来的。顾烟娘妯娌仨趴在牢房门口听了又听，终于确认了她们为何一早便哭嚎个没完没了，是申家的老太太没了。
荣华富贵迷人眼，到头来空悲欢。
黄顺娘唏嘘着抱紧怀里的雅儿，似乎想从她身上吸取些暖意。张颜娘也奄奄的靠着顾烟娘，一双明亮的眸子也黯淡了下来，谁都知道下狱后会发生什么意外。
但没人相信意外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申家的老太太顾烟娘见过一次，在她和沈景熙刚成亲后不久婆母张氏带着她们妯娌仨儿去申家赴申家小姐的及笄礼，那时的申老太太是何等的富贵风光。
她是太子侧妃的□□母，曾经的一品诰命夫人，说没便没了。
婆媳几人感触最少的顾烟娘也不知如何开口，沉默的想着记忆里德宁侯府一家的遭遇。她们最终的结局还不如申家的老太太，惨死在荒山野岭，连一个草席都没的卷身，便随意的挖了坑埋了。
那时挖个坑都费尽了沈景熙兄弟三人的力气。
她不能出声说：“若是定了罪，或许现在对申家老太太才是最好的结局。”
因为申家老太太的缘故，今日牢房各家都很是安静。直到再次见到狱卒推着小车放餐时才响起细细碎碎声，唯一发出抱怨声指着狱卒鼻子骂说虐待他们的是刚下狱的袁家。
这时顾烟娘婆媳才发现又有人下了狱。
太子的正侧妃子的娘家都关押在此，让顾烟娘更加的确信太子真的出了事情。
狱卒到了顾烟娘他们的牢房门前还抱怨着说晦气，因为申老太太没了，他们还得被罚一月差钱。顾烟娘又给了两个金花生，狱卒脸色才好了些，跟顾烟娘说：“幸而今日到的人家嫌弃，不然想多给些馒头给你都难。”
顾烟娘说了几句感激的话，便和黄顺娘俩人把黑馒头和水给抱了回来。
希拉的菜汤，虽因为昨晚下雨天气转凉少了点黑头蝇的点缀，但她们还是下不去嘴喝它。
今日角落里出来领吃的是梅姨娘生的真娘，要了菜汤和馒头。顾烟娘有些好奇的瞥了眼今早拉肚子的云娘，寻思着这汤还能继续喝么？
茜茜和雅儿吃着余下的糕点，喝着刚拿回来的热水，边吃眼睛滴溜溜的转动着，不知想干什么？
婆母张氏好似明白了什么，出声警告道：“要乖的，不然要啃黑馒头的。”
“母亲，或许明天黑馒头都不够吃的呢。”张颜娘吃的很努力，方才她可是听的很清楚，她们多的这几个是袁家嫌弃不要的。若是明日她们要了，那她们婆媳以后下午便要饿肚子了。
一天一个黑馒头，怎可能饱腹。那啥和水没差的菜汤和糊弄人的粥水还是别提了，明明是同一锅的东西嘛。
“那你也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张氏不认同的给张颜娘递了瓮水过去，怕她噎着。
外面的雨水滴答滴答的，仿佛没有停歇的时候。顾烟娘记忆里这场雨下了三天，牢房里很多人染上了风寒，尔后又被接连押着在酷暑天赶路，很多人撑不住倒下了。
茜茜是顾烟娘第一个失去的孩子，她和张氏一起倒在了京都城一百里外的荒山里。
那时的顾烟娘心里是恨着沈景熙的，恨他为何不早些找到草药，恨他为何执意要娶自己，恨他连自己的孩子和母亲都保不住。
“祖母，云娘姑姑是不是病了。”雅儿看着从恭桶上下来的云娘有些担忧，她身子摇摇欲坠的随时可能倒下。
张氏没抬头，沉默着咀嚼手里的黑馒头。
“她姨娘会照顾的。”黄顺娘挪了挪身子，挡住了雅儿的视线。
“会不会有事儿？”张颜娘也有些担心，她对云娘倒是没啥感情，就怕人真的就这么没了，怎么说也是条人命。
“不会出事。”顾烟娘扫了眼墙角的几人，笃定回答道。
张氏抬头看了眼顾烟娘，没说什么。拉起俩孙女沿着墙角来回走动着消食，妯娌仨儿也起身活动筋骨，她们可不能病了，死了都看不上大夫。
等她们午睡时，角落的俩姨娘又悄悄的走到牢房窗口下，向外又扔出了俩黑馒头。
等到了黄昏（19-21点）张氏被狱卒给叫了出去，顾烟娘几人拉着张氏不撒手，不知狱卒为何要把她们的婆母给单独带出去？可张氏却笑了安抚说：“不论好坏，总归要有个结果的。”
出牢房前还叮嘱妯娌仨儿照顾好孩子。
顾烟娘心里不安极了，在牢房里来回走动，她怕张氏再次出了事，怕再次的保不住大家的命。
张氏出去了，俩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她们妯娌仨儿身上的不安，哭喊着要祖母，问祖母什么时候回来。
可她们也没办法，作为阶下囚的她们阻止不了张氏被狱卒带走。
隔壁的金家人冲她们这边牢房喊话，问到底是谁要见德宁侯夫人。他们似乎很着急，嘶喊了好几次也没得到顾烟娘她们几人的回答后便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顾烟娘低头哄着怀里哭花脸的茜茜，雅儿不知为何突然气愤的从黄顺娘的怀里窜了出去，奔到了缩在角落的几人前，气红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子，指着几人怒吼道：“祖母被带走，你们似乎很开心。”
妯娌三人面色沉了下来，看向角落里本该一直安静下去的几人。
“没———没有。”云娘人小，比雅儿也就大上半岁，被突来的指责有些仓促的出声想否认。
“我方才都看见你们笑了，你笑的最欢。”雅儿指着霜姨娘的脸，很不客气的说。
黄顺娘走到雅儿身边，握紧女儿激动的小手，出声讥笑道：“俩姨娘，做人要厚道些，母亲可不曾亏待过你们。”
“下贱的东西，终于不装模作样了。”张颜娘在家时便最讨厌姨娘，她亲爹养了一院子，害得她阿娘老是偷偷哭。后来或许是哭多了，看东西总是模模糊糊的。
她曾发誓嫁人一定不要嫁给她亲爹这样的人。
张颜娘出嫁的那日，她阿娘说：“颜娘比阿娘有福气，嫁进了德宁侯府。”
“四夫人，奴家是贱胚子，你们何须和奴家这等下贱之人计较。”霜姨娘讥讽的刺了回去，柔柔弱弱的语气，可那一双媚眼似乎藏了把刀，恨不得要了她们妯娌仨的命。
“你————”张颜娘倒是没想到霜姨娘这朵似是娇弱的小白花竟有这副嘴脸。
顾烟娘拉着张颜娘让她别火气，认真仔细的瞧了瞧缩在墙角几人此时的模样，突然笑着道：“姨娘该是恨透了母亲吧，毕竟因为母亲的存在让你们根本没机会接近侯爷，蹉跎了大好的年华。可你们别忘了，母亲是张家的女儿，云贵妃的胞妹，是不是笑的早了些。”
霜姨娘盯着顾烟娘看了许久，方才出声：“三夫人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顾烟娘点了点头，似乎很认可霜姨娘的话。拉走张颜娘时笑呵呵的回了句：“姨娘也和以前大有不同。”
梅姨娘似乎对霜姨娘的举动有些不赞成，一直摇头，不知几个意思，反正顾烟娘是没看明白。
黄顺娘抱起不肯罢休的雅儿，看着又缩回去的几人若有所思，边走边叮嘱着雅儿道：“这世道不能小瞧任何人，你看兔子也能咬人的，给阿娘记住了。”
张颜娘还是有些气不过，顾烟娘指了指这间牢房说：“你还想打死她不成，她死了这地方你还能睡得着。”
那俩姨娘有问题，顾烟娘从张氏近日的举动中也看得出来。婆母张氏对那俩人有何想法，她就不得而知了。
黄顺娘拿了块糕点哄着雅儿和茜茜，不时还说上两句教育的话，小丫头被惯皮实了，说啥都嘿嘿的傻笑。时不时的还冒几句祖母啥时候回来。
妯娌三人围在一起，沉默了。
等她们再次见到婆母张氏时，已到了亥时（21-23点）。雅儿和茜茜被哄着睡在了顾烟娘俩妯娌的怀里，她们一时动不得，张颜娘直接奔过去抱住张氏问：“母亲，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有话要跟你们仨儿讲。”张氏被张颜娘扶着走到顾烟娘她们身边坐下，轻柔的抚摸着俩孙女稚嫩的面庞，眼神里似乎有妯娌仨读不懂的不忍和抱歉。
“母亲，怎么了？”顾烟娘仨人从来没见过如此欲言又止的张氏，面上开始不安起来。
“方才是张家来了人，他们说了些外面的情况，让我做出选择。母亲年纪大了，可你们不一样，你们可以选择不一样的路。”张氏说完拿出三封信，信封面上写着三个字———放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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